却说之前大观园中众儿女尚且齐聚大观园之时, 其中正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此番薛蝌携了其妹薛宝琴乃是为上京完婚,宝琴婚事既定,这做哥哥的竟尚未有个着落。而薛姨妈见那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没有小姐脾气,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 本欲说与薛蟠为妻, 然念及薛蟠素昔行止浮奢,恐糟蹋人家的女儿。遂又踌躇了,随后方忆起薛蝌尚未娶妻,薛蝌为人成熟稳重, 与了薛蟠全然两样,与邢岫烟二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若设法替薛蝌说这门亲事。薛姨妈遂将心中所想说与凤姐。凤姐听罢倒有些踌躇,只道是邢夫人有些左性, 此事需得慢谋。随后凤姐寻了一计,将此事告知与贾母, 贾母倒乐得做这保山。遂将邢夫人请来, 将此事说了。邢夫人忖度着此事有贾母作保, 兼了薛家根基不错,且现今富贵。而薛蝌较了薛蟠, 生得又好,便也应了。待回去告知邢忠夫妇,他夫妇二人本为投靠邢夫人而来, 闻罢此事,如何不愿,自是极口称妙。贾母见状十分高兴,又拉了尤氏婆媳做媒。而薛蝌与岫烟二人又因之前一道上京之时有一面之遇,彼此倒也合意。而刑夫人之前本欲接了邢岫烟出去住,如今成了薛家媳妇,贾母便令她留在园中,与了宝钗姊妹一道。
自此宝钗倒常常与了岫烟闲谈,宝钗见岫烟家贫,月钱不够支使,便也常常周济劝慰她。然见罢周遭亲戚薛蝌、宝琴并了居于身侧的湘云、黛玉等皆有了归属,宝钗心下难免不生出几许失落。却说宝钗的亲事本是最无意外之事,阖府金玉良缘之言传了这许多年。此事本是既定之事,然近日里宝玉因闻知黛玉定亲之事而全然没了样子。头上贾母只当宝玉病了,便也百般纵容偏溺,便是贾政贾珠从旁见了宝玉模样,心下有火,便也不敢多加开口教训嗔戒,只得任由他这般颓丧下去,蹉跎时日。素昔里只是疯疯傻傻,一时清醒一时又糊涂。而贾政自出任学政归来,渐感自身上了年纪,名利之心大灰,倒贪图起儿女常伴膝下的天伦之乐来。对宝玉未曾投身科场的失望之情较了往昔淡薄不少,念及宝玉虽不务正业,然较了其余贾氏族人,到底天性聪颖、有些急才,亦不算玷辱了祖宗。兼了子女中又有贾珠仕途平顺、元春凤飞枝头的,已是贾政平生指望,遂幼子蹉跎些,倒并非甚欺师灭祖、难以忍受之事。由此对了如今的宝玉,倒也听之任之。
为父的虽如此,旁人看在眼里,滋味却又各不相同。却说宝钗其人,面上观来虽谦恭和顺,百事无争,然心内实则志向不凡,具停机之德,负青云之志,希欲能在内辅助夫君,对外振兴家业。如此这般的女子,如何是个能眼瞧着宝玉蹉跎而坐视不理之人?然劝亦劝过,宝玉何尝听进过一句半句的?素昔尚且仅是混迹內帷,如今却落得个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的了。宝钗从旁见状,心下如何不急?兼了此番又见自己母亲在薛蝌娶妻之事上尚且通情达理,抑或便能劝说其为了自家前程与幸福,舍了与王夫人的同盟亦未可知。心下暗暗得了主意,宝钗只道是自己若能得了机会,捡了高枝,何以不远走高飞,偏何守着贾宝玉这一藩篱不可的?
不久之后,熙玉选任庶吉士三年期满,已留馆任了编修。之后乡试又至,八月初六,煦玉点了京师乡试正主考,与另二位副主考一道入场。彼时此信一出,京师候考学子哗然,有一干自诩实力不济之人当即放弃,惟待下届再接再厉;另一些家境阔绰之人便动了“交通关节”之念,有向两位副主考交通关节之人,二人尚且不动声色,不置可否;而另一些人径直前来林府拜访,欲打通主考的关隘。不料此期间来访诸人,除却往昔与林府有所往来的旧识之外,其余一律置之不理,拒不接待。煦玉虽因此落了铁面无私的好名,然不通款曲、不近人情之性也传了个遍。对于朝中讲人情世故的众同僚而言,煦玉如此行事,倒是好坏各半。
众人见拜访煦玉无门,又转而寻到熙玉疏通,欲请熙玉代为转求煦玉通融。熙玉见状心里一哆嗦,哪里敢生出这等举动,只怕未待自己开口,便先被煦玉责骂一通。还有那等人,见寻不到煦玉的门路,便私下寻到煦玉素昔任用的幕僚跟班之类。只道是有钱能令鬼推磨,主子东家便是个冷面冷心的,手下跟着的诸人难不成还能是个拿钱熏不动的?遂寻到蔡新、史调二师爷,许以重金,请二位代为疏通关节。未想他二人竟也是油盐不进的主儿,皆异口同声地回绝道:“鄙东家这人,年纪虽轻,却不留人情面,莫道我们作幕的,阅卷之事除却替东家研墨代笔之类,其余多话是没有的;若是知晓我们替人徇私说情,还不将那砚台摔在我们脸上。此番只怕便是同考官老爷们的脸面,也是不给的……奉劝各位,此回下场需有那真才实学,否则大可不必下场……”
对于贾珠而言,只道是煦玉做了乡试总裁,从八月初六入场后,直至下月初五方得出场,期间皆不得相见,遂初六之前,皆忙着替煦玉张罗日常所需之物,又怕有所遗忘,遂领着众人多番检视,一面又劝说一回:“这回幸而只是乡试,又是顺天府,无需出京,可就近照应。若按职务,我大抵亦有资格充个副总裁,尚可就近敦促你一回,只可惜殿下不允我离了兵部。由此你也多少留着心眼儿,莫要审阅试卷,便也事必躬亲,倒将自个儿累坏了……”
煦玉闻言倒也不以为意,搂着贾珠笑曰:“此番你亦太过忧心,之前便也说了这许多次;又多番叮嘱小子们敦促监督,只道是若我不从,待归来后便尽管告知你。这般警惕严防,我何敢就犯?”
贾珠对曰:“这话我确也说得不少,然哪一回你当真听进心里?每回病怏怏地归来,倒累及我提心吊胆的……”
煦玉尚未答话,便听贾珠再行开口,此番却是转了话题道:“玉哥,这句话好歹听我一回……今次充这座师,又有两位副总裁,并诸位房官们,只怕皆较了你年长,亦需顾忌诸位老爷的颜面。取士你尽可严格把关,然亦不可一味皆按了自己标准,将房官所荐试卷尽皆剥落,这令了一干年长的翰林官们如何下得了台面?些许人情,若是无伤大雅、无甚大错,便也放过了,他人自是感激你。朝中诸老臣,便是圣上亦留几分薄面呢,何况你我,也总有个有求于人之时……”
煦玉听贾珠此话,可谓是掏心剖肺,关切担忧之意尽显,心下很是感念。二人额首相触,十指相扣,煦玉不禁叹了回气,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世人娶妻纳妾,只道是妻妾成群,方享齐人之福。孰不知为兄得珠儿一人,便已胜却世间万紫千红……”
贾珠闻言,忆起往事,方生出打趣之意,遂对曰:“若说齐人之福,世人皆盼着娇妻美妾,若是夫人生得平常,更需纳几房年轻貌美的姬妾方是。珠儿又是男儿身,哪及世间寻常女子那般千娇百媚的,若非当年你我约定,今番玉哥岂不寻思着纳进几房美妾,抑或便将身边搔首弄姿的丫鬟收了房给了名分?若外人知晓是珠儿不许玉哥如此行事,倒还责我不贤,霸拦汉子……”
煦玉则道:“为兄于珠儿口中,岂非成了那专好偷腥猎艳之人?好生无礼之言。世人眼中家花不似野花香,遂总欲将那杂花野草植入自家花坛。然野花杂树如何能与牡丹芍药相提并论?孰不知如珠儿这般独一不二、胸有别才之人,伶俐聪颖、精细体贴,竟是舍你其谁?便是纳妾娶姬,亦无人可替。他人便是效仿,亦学不像的,不过东施效颦……”
贾珠闻罢此肺腑之言,亦是心花怒放,笑嗔道:“明日便要入了考场封禁一月,偏偏此
时拣了这话说,岂非令之后一月我见不到你之日里日日品尝相思之苦?如今我还不如执扇他们呢,可随你同去……”
煦玉遂笑曰:“如此珠儿还不将为兄伺候舒坦了,以稍解离愁~”
之后一宵欢爱,情满意酣自是不在话下。
这之后煦玉如何入场如何主持如何取士自是不必赘述,此番三场考试,煦玉皆场场亲临监考,审查极严。此番交卷之时草稿不全并了书写格式有误之卷,于收卷之际便作了废卷,登蓝榜除名,一律不入房师手中;此外卷中有别字之人,亦一律不可上荐。而圣上规定,乡试录取之人为一百三十五名,然今次下场学子近一万名,最初由煦玉首肯,登上正榜之人竟不足百名,数量较往届皆少。
而诸房师所荐试卷,其中有不少房师自诩尚可的试卷,皆被煦玉命蔡史二人退回,一时之间,蔡史二人来往于房师房中,络绎不绝,只一脸的歉然。有房师见罢,欲求他二人于煦玉跟前替自己求情,只道是自己所荐之卷录取数量太少,且求总裁通融些许。那蔡史二人亦是拒之不迭,只道是总裁大人的脾气他们是见识了许多年,鄙人等人微言轻,总裁是断无可能听取鄙人之言的。待评完所有试卷,录取之人不过一百名,数量太少。二位副总裁便一道请求总裁再行择以勉强合乎标准之卷添上。却说因了之前贾珠的一番劝诫之言,煦玉多少听了几分进去,遂此番闻罢那二位副主考之言,倒斟酌一回,又命诸考官一道将被剥落的试卷再行评判一番,又从中拣了众人认可之卷填了榜,充足百三十五名,其余的便一道充作了副榜,以示安慰之意。
而待最终诸考官拆对朱卷墨卷之时,煦玉只见其中几人恰是自己认识的,一个孙念祖取了三十名,孙念祖的卷子乃是副总裁荐的,倒欲荐个前十,被煦玉以文理虽通,略输才气驳了。一个名蒋作锦的,点了四十七名,再查了一回该人籍贯,乃是江西南昌府人,方忆起该人正是自己出任江西学政之时,命上京之时顺道捎信与贾珠的廪贡生,方知原来上届乡试他并未通过。又一个名岳维翰的,此番点了第五名,煦玉见此人名姓有些眼熟,然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随后见该人籍贯是江南淮安府阜宁县人,登时恍悟这岳维翰正是出任学政之时,自己出手相助的那名贫寒学子。彼时煦玉便令其考取监生,以上京参加乡试,不料如今这岳维翰果真依言行事,虽未取南元,仅名列第五,倒也差强人意。待乡试张榜后,众人见孙念祖亦惟取三十名,皆知礼部尚书孙家鼐位高权重,且与林家关系匪浅,然煦玉却能不念旧情,铁面无私,倒将煦玉正直之名又称赞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