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中王山,清晨的气温已经只有几度,即便是穿了两层军衣,被薄纱般的露水浸湿了,依旧是感觉透骨的冰凉。
几十只橡皮艇被丢到水库里,每个橡皮艇上爬上十来个士兵。前边有两个士兵掌握着机关枪,后面两侧的士兵就开始划动小艇。今天天照应,一大早就被晨雾笼罩的分不开视野,超出三四米的距离就根本看不清路面。所以,今天一大早,冈村大佐就下达了渡河偷袭的命令。船桨轻轻推开波浪,水面上一艘接着一艘的皮划艇迅速隐入了浓雾中,不见了影子。
对峙已经是第五天了,参与进攻的第226联队,受地形所困,始终打不开当面的通道。支那八路狡猾的很,每次只是依靠阵地工事打阻击,根本就不肯露头,甚至压根就不愿出来追击作战。这种缩头乌龟的战法,委实让冈村文人大佐伤透了脑筋。几次发狠命令猛攻,却招致很大的伤亡,部队受地形所限,每次只能一个小队接一个小队的往上添油,根本就靠不上去展开爆破。今天趁着浓雾的帮助,不仅在河堤上慢慢潜伏过去了一个中队,从水里也派遣了一个中队。必须今天要打开局面,攻破土八路的乌龟壳!
偷袭行动进行的很成功,渡河部队很是小心地控制着声音,缓缓靠上了岸边。要说日军的士兵,也是非常能吃苦的,不等船只停稳,就被班长、军曹命令着下到水里,抢时间扑上岸边。爬上岸,眼前是一块空旷的草地,枯黄了的小草即便在露水的浸润下,也是一副蔫蔫的样子。一行二百多鬼子撅着屁股趴在河堤上,等候着出击的命令。
“嘚嘚...嘚嘚...”井边小三郎嘴里牙齿不自主的打着嘚嘚,军靴里灌满了河水,冻得两只脚都要失去了知觉了。“难道支那的八路军就没有想到我们会渡河作战?浓雾的天气不是更加会加强戒备吗?会这么大意吗?成功的也太容易了吧?嘚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井边小三郎又不敢多问曹长,曹长凶的狠,一点做不到位,就会虎着脸甩来两个耳光的。唉,倒是希望第一波冲击不要轮到自己这个班才好!
“八嘎——!”曹长井上回头愤怒地瞪了一眼井边小三郎,或许是害怕他的牙齿打嘚嘚暴露了目标,尽管离着敌人的工事可能有一百多米,但声音不能从他们班发出来!说起来这个井边家的孩子,和自己是一个地方的,两家的村庄也只隔了几公里,自己应该更关照一点。可是,军令就是军令,不遵守会害死全班的人的!
“滴滴——,滴滴——。杀鸡给给——!”终于等候了漫长的十来分钟后,盼来了进攻的哨声,中队长、小队长们齐声吐气发声,命令冲锋!
“杀——,板哉——!”草地上士兵们纷纷爬起身,端平了枪身,气势汹汹地往前冲锋。人在拼杀之时,总喜欢呼喊助威,一时间大伙儿有喊板哉的,也有喊杀的,很不一致,给人的感觉乱哄哄的,不像平时训练时口号一致的那么坚强有力。
“死死卖——”曹长井上踢了一脚还在神游天外的井边小三郎,自己喊了与众不同的口令,起身拔腿就跑了。
“呃——,八格兮呆!”原本就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双腿,被曹长这一大脚,踢得几乎都断掉了。井边小三郎奋力坐起身,嘟囔着揉了两把大腿,靠着枪托的支撑,勉力站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那一幕。
“轰,轰轰,轰轰轰轰——”陡然爆发的一连串爆炸声中,浓雾被搅动的上下飞舞了起来。雾气中,士兵们被炸的东倒西歪。曹长井上人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臂还在嚎叫着什么,但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了双腿。很诡异的他的脑袋是扭到了身后的,两只牛眼瞪着呆滞住的井边小三郎,似乎是在咒骂他为什么没有跟上去!
“呼——”剧烈爆炸激起的狂风猛烈地吹来,一下子又将井边小三郎吹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天惊吓的没有敢动弹。
“吧嗒,吧嗒——”天上下雨了,奇怪的是这雨水有点黏黏的,还带着腥味。井边小三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发现这落下的根本就是血点子——天上落下的居然是血雨!
“还击,还击——”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稀落落的枪声乒乒乓乓地陆续开火,却也根本就没有目标,打着就是为了听个响,给自己壮胆罢了!
“八格兮呆!八格兮呆!”井边小三郎没有开枪,因为刚才那一摔,他枪脱手飞出去了,此刻两手乱摸着,眼睛却惊慌失措地死死盯着眼前翻滚的浓雾,好似有巨大可怕的野兽会随时冲出来一样,嘟囔着咒骂,也不知骂的是曹长还是谁,反正觉得偷袭这事很愚蠢!
“啊嘘——,吧勾——!哒哒哒,哒哒哒——”总算是一把抓到了枪支了,井边小三郎想也没想就朝着浓雾里开了一枪。啊,步枪在手里,得劲多了,起码怪兽出来,可以给他一枪了!身边怒吼的机关枪也像是疯了一样,一口气打光了弹板,还在咔咔的扣着扳机。
“停止,停止射击!停止射击!”终于有回过神来的人在大喊着,本来渡河过来带的子弹就不多,哪能这么浪费!
谁也不知道这一波在雷场里死伤了多少士兵,反正枪声停息后,到处都是哭喊着救命的惨叫声。浓雾遮蔽了一切,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该去抢救那些可怜的伤兵!
“井上,井上呢——”小队长的声音在右边,他的声音有些尖细,在这个雾气里听得有些发颤,挺刺激耳膜的。
“纳尼?在......在这里!”井边小三郎匆忙代答道,他们班现在落在后边的就他一个,也不确定大伙儿是不是在前边,但他必须要应答,这也是军令规定。
“你是谁?井上呢?”小队长的声音听的有些急切,语速很快。
“二等兵,井边。曹长他们在前面。”井边小三郎硬着头皮报告,真要是小队长责问的话,自己就说腿抽筋了。
“八格牙路,谁让他们跑前面去的!”小队长怒吼了一声,似乎在考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命令道:“你的,马上上前看看,抢救伤员,快快的撤离!”
“撤离——?”井边小三郎呆了一呆,好不容易费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渡河过来的,这就要撤离?开什么玩笑?!
“八嘎!快快的执行命令!”小队长怒吼了一声,就不再理会了。
“骚嘎,那么......还是去看看吧!”井边小三郎满是不甘心地猫着腰慢慢往前挪,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心惊了:不过三十多米的草地上,一路的鲜血淋漓,短腿残肢随处可见,甚至还有烧焦了半边的脑袋就那么孤零零的瞪大了双眼,无神地对视着他。
“呕——”即便是参军已经两年,即便是也参加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了,可这一个清晨里,井边小三郎还是一口酸水泛上来,哇哇的把胃里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因为那双牛眼,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曹长井上那家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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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10月28日,日寇趁大雾偷袭我鲁庄阵地,为我雷场所阻,死伤鬼子计二百有余,敌胆寒不敢再进,灰溜溜仓皇撤退而去。”当天,第一团的战场日志上是这么记载的,具体多少鬼子死伤,没个准数。
反正日军记录的全部本次扫荡,才不过死伤一百六十三人。这种笔墨官司,只有鬼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