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剑道
书房清雅,陈设考究。
河南府衙二堂的书房中,虽少了官家的奢华之气,但零星点缀的几盆兰花,却将主官的志趣格调、显露无疑。
只不过今日之事、太过重大,书房中处处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便连书案后方悬着的《晴川历雪图》,都不复往昔那般清远淡泊。
陈望庐见萧璟絮絮叨叨、全没了平时渊渟岳峙般的官威,知道是通远渠惨况、对他的打击太大。
正要再说几句宽慰的话语,却听外面、传来肖湛的不含喜怒的声音“洪太祝,萧大人在堂内议事,请先在川堂稍坐、用些茶点,稍待给您通传。”
洪太祝却不买账、嚷嚷道“快放我进去!你可知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我可是王宫使派来传话的,若有差池、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洪太祝,莫叫下官为难。若这般被你闯入,下官便是罪无可恕。”肖湛无动于衷,竟生生将洪太祝拦在了门外。
不过原本,太祝之官,比之河南尹、少尹,本就差了好几道品级。似洪太祝这般下官拜见上官、还一副倨傲之态,也算是独一份,不过是仗着太微宫的威势罢了。然而今日,却碰到肖湛这等头铁较真之人,竟只好站在川堂内、无能狂怒。
“你当真要拦本官!”洪太祝已是七窍生烟。
“下官职分所在,不敢片刻懈怠。”肖湛怀抱横刀,依旧寸步不让。
“你……”洪太祝正欲发飙,却见河南尹萧璟、少尹陈望庐已自二堂走出。
萧璟面色慈和道“洪太祝来了,有失远迎。是本官叫他在此守着、防备他人搅扰,不意竟冲撞了你,还请见谅。既有事情,便进来说话吧!”
洪太祝余怒未消,却是不咸不淡拱手行礼道“萧大人、少尹大人!下官只是为王宫使带句话来,说完便走。王宫使已知晓通远渠之惨事,特命下官转告萧大人
我太微宫是替河南府去镇压江湖游侠,虽折损殆尽,却虽死犹荣!如今祆教妖人四处作乱,已叫我虎贲卫元气大伤!所以三日后那阻截祆教圣女之事,萧大人还是多倚重他人吧!我太微宫不再参与!”
洪太祝说完,竟连辞别之礼都省了,转身便走。留下表情僵硬的萧璟和陈望庐,呆呆站在川堂下,一语不发。
良久,陈望庐才瞪眼瞧向肖湛“肖武侯!你往日强横惯了,我等同署之官、自然懒得和你计较。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洪太祝可是王宫使的心腹,若回去胡言乱语,你叫萧大人如何承受王宫使的怒火!”
肖湛抱着横刀、侧过身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陈望庐的呵斥,完全充耳不闻。
陈望庐见萧璟对这肖湛、竟无责骂之意,只得略略一拱手、便大袖一拂,气呼呼地走了。
萧璟伫立许久,直到暖风吹得他有些头胀,才转了转脖子,看见肖湛依然立在两丈开外,背朝自己、仿佛一尊石雕。才开口道“湛儿,你且退下吧!叫本官静一静。”
肖湛闻言,果
断拔步便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呆。背影在幽邃的川堂里迅速缩小,直至消失。
萧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了自己若干年前、做过的那一桩傻事。
“扑棱棱……”一只灰鸽子忽自檐外飞入,准确无误地扑进萧璟怀中。萧璟顺手捉起,先从博袖的暗囊里取了黍子、喂过信鸽,才从它腿上小竹筒里取出字条,将鸽子放在了一边。
展开一看,萧璟面上终于露出释然之色。眉间的愁云惨雾、才渐渐消散
齐国公果然胸襟博大,并非是要与我划清界限。这个洪治业,添油加醋、蓄意挑拨,果然有问题!
庭风含燥,枣荫微凉。
铜驼坊方家宅院内,镜希子唐娟正焦急地等在某间客房外。
请来的郎中,正在房内替杨朝夕诊视身体。因为要除去衣物、女眷不便在旁,她便被请了出来。只是让丘老二、赵老三留在里面打打下手。
丘老二、赵老三,便是“洛中七侠”中的“破天枪”丘除安、“头陀疯棍”赵三刀。“老二、老三”的叫法,只是结拜七兄弟间的互称,若是向江湖同道互通姓名,少不得要报上这响当当的诨号。
随着杨朝夕那泼满污泥和血液的衣袍、被一件件地脱下,满身触目惊心的创口,呈现在三人面前。
那郎中一见创口、便知是刀兵所伤,已猜到这伤者必然经历了一番惨烈厮杀。心中惊骇已极,忍不住猜测这伤者身份、该不会是朝廷要缉拿的江洋大盗吧?待看到满身皮开肉绽的惨况时,久经风浪的他、竟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赵三刀憨厚的脸上现出怒意“直娘贼!叫你来治伤,如何还吐出这许多污秽来……”说话间,提棒便要去打。
丘除安忙一把拦住,斥道“老三,你又发的什么疯!郎中毕竟是寻常人,见这等血腥场面、自是难免承受不住。”转头又对那脸色发青的郎中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接着给我杨兄弟治伤。”
那郎中吐了一通,烦恶之意稍缓,才重新将目光转到杨朝夕身上,仔细审视起他身上的伤口来
只见他双肩、胸前、肋下,皆是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创口。有的只是一道血线,有的却是一个血窟窿,有的像是切碎的肉臊子,有的却似咧开的大嘴、隐隐露出里面的肋骨……创口最密集处,却是他的双臂,几乎是体无完肤,淤青、肿胀随处可见。
待扯开长裈、短裈,露出下半身时,才替他松了口气那“杨小师弟”还完好的躺着,并未伤到分毫。伤口主要集中在小腿和胯侧,情况比之上半身、却要好了太多。
郎中心下稍定,伤者没有太过致命的创口。虽然有些创口、还在渗着血浆,但大部分已经凝结。于是先缓缓拉起他左手、摸了一会脉象,才又换到右手、接着诊脉,心中对于伤者的情况,便已掌握的七七八八。
“伤者应是失血过多,加之……加之劳累过度,才自行陷入昏厥。只需酒浆清洗创口、再敷上金疮药,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郎中从月牙凳上站起身
来,胸有成竹道。
“那你倒是洗啊!还站在此处婆婆妈妈,当真是想讨打么……”赵三刀一见这郎中慢条斯理的模样、心里就老大不爽,一股火气登时又窜上头来。
“这、这……老夫来的匆忙,并未准备酒浆、金疮药等物。”郎中看这赵三刀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心下惴惴,说话都不利索了。
“老三!莫在这里胡言乱语!这些东西却也寻常,你去找大嫂讨来。快去!”丘除安狠狠瞪了赵三刀一眼,怒声喝道。
赵三刀闻言,也只发火无用,只得灰溜溜地出去了。不多时,果然掐着一坛“五云浆”、托着一只木盆回来。木盆中是几块手巾和已经裁剪好的白绢,上头压着一包金疮药。
三人也不废话,直接拽来手巾,开始小心地给杨朝夕擦拭起身体来。那酒浆擦过创口、却如蚀心戳骨般的疼痛,杨朝夕虽是昏厥,身体却也是不住地抖动。较大的创口处、皮肉更是不时抽动一两下,好似活的一般。
三人擦完正面,又将杨朝夕身体翻过来,看到背上更加狰狞的创口时,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慨叹,接着用酒浆打湿手巾、快速擦拭起来……
三人正忙得不可开交,只听“嘭”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竟冲了进来!
那少女许是未曾料想,眼前少年正赤身露体、被三个男子按在榻上擦洗创口,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慌忙将双眸捂住,俏丽的双颊已然酡红、仿佛酩酊大醉之人。
唐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覃师妹,我说什么来着、杨师弟并无大碍,你不听劝阻、定要进去瞧过才肯放心……这下,可是彻底放下心了?”
少女便是月希子覃清,此刻还沉浸在羞悔交织中。师姊唐娟揶揄的口气、还有那字字戳心的话语,更叫她抬不起头来,恨不能当下找个墙缝躲起来才好。
紧随覃清进来的、却是暝灵子卓松焘和玉灵子黄硕。两人从通远渠逃出生天后,便向南一路疾行、要尽快将这十万火急的消息、禀报给公孙观主,好多搬些救兵、折回去救杨师弟。路上恰好碰到率兵赶去的方七斗,便催他火速去救。
然而两人并不放心、仍旧赶回麟迹观,将此事告知了公孙观主。于是一盏茶不到,麟迹观中已是尽人皆知。元夷子佟春溪也是果断,当即点了数十个武艺不俗的观中坤道,随着公孙玄同火速奔赴通远渠。待赶到时,方七斗已率着兵募,开始着手搜寻幸存之人、收拾亡者尸身,做着善后事宜。
当得知方七斗已着丘除安和赵三刀、将伤重昏厥的杨朝夕就近送来了方家宅院,同来的覃清心下顿时大乱,便再顾不得少女矜持、转头便向方宅跑来。
但虎妖已至洛阳的消息,道门中人皆已知晓,麟迹观众坤道、更是严阵以待。公孙玄同不放心一个坤道独自行动,才叫卓松焘和黄硕尾随跟来……于是,便有了方才那尴尬的一幕。
卓松焘、黄硕见几人正在给杨朝夕清洗创口,知道性命无忧。便一人一手、拉起覃清,将她带出客房,重新将房门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