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如雷,震悚众人。
无名世尊骑在虎上,八条臂如蜘蛛般舞动起来。
先是一枚枚骨箭连珠射出、飞向旋转的“九宫八卦阵”,要将摆阵道士逐一灭杀。旋即,刺耳的骨号声与喑哑的法螺声同时响起,高低相合、节韵诡异,听得众人毛森骨立。
最为离奇的、却是无名世尊原本掐印的双手,忽地一合一张,竟生出两柄幽蓝色的金刚橛来。无名世尊双手握撅,两丈长的一对手臂骤然伸向“九宫八卦阵”戊土中宫。橛头冲着李长源和一名老道的天灵盖、猛地扎下!
“嘭!铮!”双声齐发,两柄金刚橛被截停在半空。
李长源“三清玄黄尘”尘尾好似结冻的飞瀑,卷在金刚橛短刃上,紫光萦绕,形柔气刚,令橛头再难寸进。
另一名老道却擎着四楞天蓬尺,抵住了那橛头,赤色雷光在尺面上飞快游窜、形成一串串若隐若现的符文,竟是以上等雷击木炼制而成。
无名世尊虽是由霍仙铜施术聚化而来,却似有自己的灵智一般。眼见一击不中,当即抽撅再攻,却只针对“戊土中宫”的李长源和几个老道。
显然它也明白,这几人才是大阵的枢纽,欲破“九宫八卦阵”,定须先灭杀这几人才行。于是蓝橛分影、骨臂流光,呼吸间便刺出数招,招招都是开颅破脑的狠辣招式。
几个老道亦非等闲之辈,墨仓引出黑光、铜镜射出白光、桃木剑舞起黄光、敕神旗挥起青光……几番斗法之下,竟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再看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方位的道士,亦是各凭阵法之利,将射来的骨箭斩得粉碎。只是那令人牙酸心悸、坐卧难安的骨号声与法螺声,两声相叠、无影无形,却是不易对付。众道士一时间也无良策,只得收摄心神、加速念诵咒语,将相叠的两声尽力驱出耳穴……
“九宫八卦阵”便在这恶斗中缓缓运转,“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生灭变幻,登时将无名世尊牢牢困在阵中。
无名世尊胯下那黑底白斑的巨虎,几番尝试破阵,不是被李长源几人拦下,便是被这八门迷障了路途。只好驮着无名世尊在阵法中乱窜,东奔西突,无路可逃。
无名世尊自知一身法力、皆是霍仙铜血肉所化,不能维持太久。而眼下这“九宫八卦阵”却含生生不息之理、似乎战力永无穷竭,不免焦躁起来,三头三面怒意更炽。
周身上下黑气大盛,迅速将自己笼罩,八条臂膀也渐次缩回到黑气之中,似是要节省气力,不再作无谓拼斗。最后缩回去的,恰是手握金刚橛的那一对臂膀。
就在李长源等人以为可以略松一口气时,却见那一对臂膀反握幽蓝双橛,径向自己心口刺下!
顿时,无名世尊浑身黑气一滞,仿佛受了某种指引、纷纷向心口涌入。几息过后,黑气无存,原本黑洞洞的心口处,一双金刚橛如蜡油般融化开来、化为一团蠕动的幽蓝。
这幽蓝像是染料,顷刻间向四面八方洇染开去,将无名世尊原本惨白的骨躯、皆染成了一片蓝色,诡异中透着难言的神秘。李长源见这邪祟之物行事匪夷所思、变化层出不穷,担心久则生变,当即高声叫道:“诸位道友!此等妖邪,中土罕有,若不灭之,后患无穷!今日我辈汇集于此,誓将此妖邪一举击杀!同心戮力,不惜舍生取义;诛邪卫道,不惧身死道消!”
群道听罢,顿觉慷慨激昂、热血贲张。个个挥兵举刃,齐声喝道:“同心戮力,诛邪卫道!舍生忘死,誓杀此妖!”
言毕,群道阵型又变。却是依照五行相克之序,壬水驱丙火、癸水逐丁火、丙火驱庚金、丁火逐辛金、庚金驱甲木、辛金逐乙木,甲木、乙木转向中宫戊土,中宫戊土再转回壬水、癸水……如此回环往复,登时将群道原本参差不齐的内息、皆化入五行中来,相克相生,生生不息,圆转如意。
居于“戊土中宫”的几个老道,则将驱逐而至的澎湃内息,各依五行属性、抽一道化为己用。其余依旧驱入“壬水坎位”与“癸水乾位”,好令阵法运转不绝。而被抽取的内息,分作先天、后天两股,注入李长源体内,以便他化为己用。
几年前,李长源道功便已突破至“炼气化神”阶段,此刻注入体内的先天、后天二气,在他意念导引下,行过几个大周天,便已能化为己用。
不过几息工夫,李长源只觉全身经脉酸胀,内息充盈,喷薄欲出。旋即凝于指掌,灌入兵刃,手中“三清玄黄尘”顿时化柔为刚、陡然挺起,状若鞭锏,直如刀剑。更有淡淡紫光笼于其上,不似凡品,超逸绝伦。
那通体幽蓝的无名世尊、正骑在巨虎背上,微微垂眸,盯着李长源,双瞳骤缩。显然已从这小小的拂尘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无名世尊自不会坐以待毙。当即先发制人,抬起幽蓝巨掌、便向那紫光萦绕的“三清玄黄尘”拍下。李长源浑然不惧,尘柄擎起、戳向巨掌掌心。
两下相交,竟然寂寂无声!
但见“三清玄黄尘”尘尾如柱、抵住巨掌,紫光逸散而出、要将巨掌湮灭。巨掌则透出幽蓝光亮,与那紫光互相消磨、彼此纠缠,一时间却也难解难分。
忽地无名世尊三口齐张,霍仙铜那阴恻恻的声音、同时从三张巨口中传出:“象雄遗民!还不速来助我?!”
声若沉钟,响彻渠岸,余音回荡,久久方歇!
不到十息工夫,东面坊墙豁口处、便又奔入三十多个装束奇异的番僧:
头戴黑巾,赭衣蓝衫,麻草为履,兽皮为袍,头脸、双手等裸露之处肤色暗红。脖子上皆挂着一大串类似璎珞的珠串,红褐交杂,黄绿相间,细细看去,才知是将珊瑚、玛瑙、琥珀、蜜蜡、绿松石等物磨珠打孔,以绳索穿缀而成,寄寓着他们的笃定与虔诚。
番僧们皆手持银黑色的转经筒,排成两列,并肩而走。口中念念有词,不似咒诀,不似梵呗,倒有几分像是粟特语,听得人不明所以。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番僧必然是自西域而来,言谈中才会带着些回大食、天竺、吐火罗等国的味道。
加上那无名世尊、称他们为“象雄遗民”,大致可以推断,这些西域番僧,十之便是吐蕃王赤松德赞即位后,因在“佛苯之辩”中失利、而被驱逐至边地的大批苯教信徒。
番僧们沐风栉雨,奔行而至,竟是气息不乱、步法悠然,显是习练过什么特异功法。一双双近乎痴迷的眼神,一眨不眨盯着无名世尊那幽蓝且庞大的骨躯,口中唱诵之声,愈发急切起来。
“九宫八卦阵”外围,依旧是剑剑飞光、刀刀溅血的厮杀之地。此时早杀得眼红的兵募、卫卒们,见这些来路不明的番僧竟要硬闯,登时调转兵刃,冲着番僧们的脖颈、心口、两股之间劈砍而去。
谁料这陡然赶来的一队番僧,队列几乎不变,只是并肩而走的两人、蓦地身形一闪一交,便将攻势躲开;同时,手中转经筒已然挥出,银黑色的小坠子却似重锤,正正甩在剑脊、刀背、吞口等处,震得出招之人虎口剧痛,心中大骇。
而番僧却不欲缠斗,驱开阻拦之人便既作罢,继续向无名世尊赶去。顷刻间便在混乱的阵团中、凿开一条宽敞的通道来,如入无人之境。
杨朝夕与柳晓暮遥遥观望,见此异状、也是啧啧称奇:
原来那番僧两两并肩而行,竟也是一门神奇功法!两人互为表里、攻守相合,步法同频、默契非常!一招一式、皆已化入本能,不须言语、亦可心领神会。攻防进退之际,近乎天衣无缝!
真不知是哪路异想天开的能人异士、又花去了多少同宿同栖的水磨之功,才训练出这十多对无懈可击的“攻守同盟”来!
番僧抵近“九宫八卦阵”外时,才算遭遇到难以逾越的壁障。
“戊土中宫”外,“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随阵法运转,一息一变,难以捉摸。不但困在里面的妖物无法逃出,而且阵外应援之人、也不易攻入。
三十余番僧两两散开,各寻路径。奈何一番缠斗之后,不但未寻到入阵之途,还险些被列阵的道士拖入阵盘、当场格杀。
番僧们倒也不怒不馁,重又聚在一处。依旧两两并肩,一齐向着无名世尊庞大的骨躯俯身拜倒,口中唱颂道:
“智慧勇决,普巴世尊!三头三面,集于一身。八臂四足,具诸法门。四翼舒张,飞渡昆仑。踏电浴火,若亡若存。持橛骑虎,缚鬼驱魂。降魔除秽,震烁乾坤!”
这一段颂辞,却是以汉话唱出。音调古怪,略嫌生涩,语句杂糅,韵节错乱,显然是汉民杜撰出来的阿谀之词。偏偏从这些信徒口中唱出,却是庄重肃穆、满含虔诚,叫人想笑、又不忍心笑出来。
那通体幽蓝的“普巴世尊”听罢,竟连连颔首、欣然领受。便连胯下巨虎,竟也温驯起来,一双孔洞的虎目中现出顺服之色。
就在群道好似看怪物一般,看着这些五体投地的番僧时,变故陡生!
那“普巴世尊”仿佛受了这颂辞加持一般、周身蓝光大盛,竟隐隐有了反制阵法之势!
而手持“三清玄黄尘”的李长源,额头、鬓角已然沁出汗珠来,似已难以支撑。
“不好!这是信仰之力,你师父危险了!”
柳晓暮不禁愀然变色、冷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