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魔鬼。
在平常时节,因为道德、规纪等一系列的因素,这个魔鬼不敢稍有露头,因为一露头,不是马上被自己否决,就会被别人帮着否决。
但到了这世界都得了病,所有的道德、规纪等约束因素不在存在或者被无限削弱之后,这个魔鬼就会第一时间探出头来,再三确定已经到了他在展身手的时候,他便会肆无忌惮地跳将出来,兴高采烈地开始他的狂舞。
对于孙家帮的那些帮派成员来说,他们以前只是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那一批人。即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没有多少人瞧得起他们,哪怕这些帮派成员们比某些人要更有钱。
但因为他们从事的职业的原因,即但是穷人,当面不敢给他们颜色,但一背过脸去,还是会脸一拉,嘴一扁,在心里狠狠地骂上一句。
而这些人,即便有钱,平时也会活得低声下气。
因为规纪摆在哪里,容不得他们逾越。
但现在,规纪没有了。
这些人走上了街道,平时那些他们需要点头哈腰才能进门的高门大户,在他们的冲撞之下,轰然倒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满脸的惊惶之色,那此雍容华贵的女子,惊叫躲闪,而这些,更加激发了这些人那隐藏已久的兽性。
起初,还只是孙家帮派的那些成员。
接着,那些连帮派成员都瞧不起的地痞、流氓、混子看到了机会,他们对于这些破坏,有着比平常人更敏感的神经,他们欢欢喜喜的加入了进去。
如果说帮派成员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约束,还有人指导着他们必须要去完成一些任务,不会以破坏为目的话,那在混乱之中加入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让汴梁东城遭遇到了不忍目睹的破坏。
当然,不管什么时候,有些门户,过去这些人跨不进去,现在,这些人也跨不进去。
比方说萧府。
当然,也有罗府。
一群混混兴高采烈的冲击着一幢有着高高台阶、石狮子和好几排铜钉的朱红色的大门,活在汴梁的人都知道,但凡是这样的门户,里面有着数之不尽的钱财,有着看起来如同天上仙女的美人儿。
他们乱七八糟地吆喝着,挥舞着手里的各色武器,向着罗府发起了进攻,有人在冲撞着那朱红色的大门,有的则搬来了梯子,想要爬过那高高的围墙。
罗府之内,罗颂端坐在大堂的台阶之上,罗大娘子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椅背,脸上一片苍白,而在他们夫妇的身后,罗家的妇孺们则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院子里,罗纲顶盔带甲,站在最前头。他的身边,是一排朝廷派来保护他老子的班直,而在这些班直的身后,则是罗家的家丁。
以前的罗纲的确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准备着依靠老子与兄长们的余荫,舒舒服服的混过这一辈子。
但他的老子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却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罗纲再混帐,也不想让一个女子瞧不起,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的妹妹。
他奋起直追。
跟着萧诚从河北一路到大西北,亲手筑过城,贩过货,杀过贼,以萧诚的助手,一步一步地将横山党项收服。
对于罗纲来说,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当他从大西北归来之后,他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长大了。
为此,罗颂还专门在樊楼请萧禹大喝了一顿,罗颂觉得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为自家这个幺儿说了罗家三娘子这门亲事。
看罗纲这个模样,下一届的进士试能一举中第毫不稀奇,到时候,一门四进士,他罗家可也能成为大宋的传奇家族了。
“放!”罗纲手中黑沉沉的刀前指,班直们手中的克敌弓便飞了出去,刚刚爬上围墙还没有来得跳下来的暴徒惨叫一声,下饺子一般的掉了下来。
“上弦,准备!”罗纲再一次在呼“班直弓箭掩护,其余人,跟我上。”
罗纲不得不上,因为在爬墙受阻之后,暴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圆木,巨大的撞击之声传来,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形,向内凹进,最多还要两三下,大门必然被撞开。
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大门轰然向内倒下,一群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没等他们站稳脚跟,罗纲已是疾扑了上去,手中刀举了起来。
手起刀落。
他手里的刀,是萧诚送给罗纲的,对于这自己这位好友兼妹夫,萧诚当然也是用了心思的,这柄刀,虽然比不上萧定的那把,但也是当世少见的锋利之刃了。
嚓的一声轻响,为首一个汉子的脑袋轻轻巧巧的就被削了下来,脑袋飞起,鲜血飞溅,屋子里传来了女眷受到惊吓咕咚倒地的声音。
罗大娘子脸色更苍白了,抓着椅子的手,卡卡作响,罗颂也是身体微微颤抖,但仍然坐得稳稳的,他是一家之主,此刻,绝不能乱,伸手握住了罗大娘子的手。
他们眼中还是一个孩子的罗三郎,此刻正在庭院之间大开杀戒,锋利的刀,坚固的甲让他如虎添翼,在西北见识过了杀人如麻的战场之后,罗三郎对眼前的小场面简直不屑一顾。
杀其人,夺其胆,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震慑出对方,那才是真的麻烦。
果然,冲进来的暴徒连着被杀了十几人之后,他们终于胆怯了,转身一窝蜂的向着外面逃去。
罗纲回过头来,脸上沾满了鲜血,却是龇牙咧嘴地冲着爹娘笑道“放心,有我呢!没有人能冲进来。”
话音未落,刚刚追到外头去的几个班直却是如飞一般地跑了回来。
“三郎,不好了!”为首的班直大叫了起来。
罗纲回过头来,便看见一队顶盔带甲的家伙出现在了大门口。
很快,大门便被堵得严严实实,与早前的暴徒不同,这些人全都着甲,虽然不是军队,但却明显不是刚才那伙暴徒能够比的。
为首的一人越众而出,向着台阶之上的罗颂躬身道“罗相公,城中动乱,荆王殿下怕有暴徒对您不利,特让在下前来请罗相公去荆王府暂避!”
罗纲回头看向罗颂。
他知道,以对方的阵仗,自己手头这点力量,再想像先前那样砍瓜切菜是根本不可能的了。而且,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他作主。
罗颂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大堂里的妇孺,起身往外走去。
“官人!”罗大娘子轻轻地拽住了罗颂的手“不能去!”
罗颂当然知道不能去,去了以后不知会有多少的麻烦等着自己,但眼下,容得自己说不去吗?
只要自己说一声不去,只怕这庭院当中,却又要血溅三尺了。
自家的家丁和这些班直能抵挡普通的暴民,但对付眼前的这些穿盔顶甲的武士就力有不逮了。
“走吧!”没有多话,罗颂向外走去,走到儿子身边,道“好好守着家里,保护你娘。”
罗纲握着仍在滴血的刀,却是无法可施地看着父亲跟着这些人离开了院子。
头顶之上传来咣咣的连续不断的声音,鼻间也隐隐嗅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崔谨不由得愤怒了起来“大人,这些人再烧我们的家。”
崔昂哈哈一笑“烧了就烧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此事一了,咱们再在这地面重建一幢更好的宅子。”
崔宜看着自己的老子,道“大人,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有今天,所以提前把娘他们都送去了乡下?”
“当然!”崔昂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此刻来到我们家里,绝对不是一般的暴民,而是边军那一伙人。他们恨不得寝我之皮,食我之肉,一旦机会来了,自然就要来将我杀之而后快。”
“大人早知如此,何不进宫去暂避?”崔谨大惑不解。
“你当我不想去吗?可是没有人通知我去!”崔昂咬牙切齿地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而发起的,可真到事情按着某些人的意愿发展下来的时候,他们却恨不得我被这些人弄死算了,哈哈,老夫岂能如他们的意,偏偏不死,要活得更精彩一些给他们看。”
“大人,您是说……”崔谨身体微震。
“还能有谁,当然是夏诫陈规之流!”崔昂怒道“我早就料到他们必存借刀杀人之心,否则后面的事情,为什么完全就不与我商议了。”
“既然如此,我们大可去乡下,为什么又要冒险留在这里?”崔谨道“虽然这密室隐蔽,但终究还是在家中,要是被那些人寻到,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儿子,富贵险中求,有时候,该冒的险,一定要冒。”崔昂道“而且你认为我们现在很威险,我就不这么认为。他们有时间来仔细寻我的下落吗?不可能的。荆王造反,手中能动用的兵力不多,就是边军那伙亡命徒,汴梁的上四军,谁跟做这样的事情?对于荆王来说,每一个人手都是宝贵的,这些精锐的边军,要去打内宫呢,在我这里,只不过是顺路来瞧上一瞧,能杀则杀,不能杀,也就罢了。相比起打下禁宫,拿出官家,我,算个什么?”
崔谨信服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而且,荆王必不能成事。”崔昂信心十足地道“一旦兵败失败,官家反扑,我必须第一时间便出现在官家的面前,这个时候可虽收获的时候,我要是怕死躲去了乡下,到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命倒是保住了,但却是啥也落不到手里了,那你爹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呢?”
“爹已经是御史中丞了!”
“你爹的目标是大宋首辅。这一次事成之后,你爹我必然能更进一步,踏入东府。”崔昂道“皇帝讨厌夏诫,罗颂是个滑头,皇帝想要制衡夏诫,就必然要用我,而且我这一次有大功,夏诫既然弄不死我,在朝堂之上,也就压不住我了。儿子,你看着,你爹终有一天能做到首辅的位置之上。”
“可是儿子却再也不能为官了!”崔谨抚摸着自己的左腿,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上一次伤愈之后,一条腿就永远的瘸了,一个瘸腿的人,是不可能再踏入官场的。
“只要你爹我成了首辅,你当不当官又有什么打紧,到时候你就替爹处理公处,这天下官员,见了你谁不矮上三分?”崔谨哈哈一笑道“这两年的历练对你来说,也是极其宝贵的,崔家,以后还是要看你的。”
“可我终究是残废了。而爹你也不可能一直呆在位置之上。”
“崔家第三代正在长成呢,你爹只要能活到七十岁以上,便能将他们扶起来。”崔昂道。
密室之外,传来哐哐的脚步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脸上有着的一撮毛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
“学士,那些人应当是走了!”
“不着急,这事儿啊,终究还是得闹上两天。唐怒,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明间才出去打探消息,现在,咱们就等着张超回到汴梁,到时候,我们直接去找张超。”崔昂嘿嘿笑道“到时候,夏诫,陈规等人看到我崔某人与张超一起去救他们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学士神机妙算,世人难及!”一撮毛唐怒赶紧捧起了臭脚。
“唐怒,你忠心耿耿,我心中有数!”崔昂道“先前不给你官做,是因为我的处境也不好,让你出去做官也捞不到什么好位置,反而受到排挤,这次事了,上四军的位置,除了都指挥使,其它的任你选。”
“多谢学士!”唐怒大喜,赶紧躬身道。
“这是你该得的。崔某人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家人!”崔昂淡淡地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做了这许多事,崔某自当奖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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