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四年农历四月十五,大吉。
凤阳阁内的宫女太监端着东西不停忙碌,所有人都神色匆匆步履焦急,就连往日最活泼的小丫鬟,此时也抿着嘴一脸严肃。
今日无雨,是立春后少有的晴天,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像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澄澈而清新。
楚清宴端坐在铜镜前,任由两个小丫鬟为他挽发。丫鬟手脚伶俐,一个高耸的发髻很快立在头顶,两侧各配上三只金簪,头顶插上两只步摇,高环巍峨如仙女飘落凡间。
梳好发髻后新的丫鬟上前,挽面画眉,上妆扑粉。不多时,一个高贵又不失娇俏的公主出现在镜了前。这是他第一次挽起发髻,楚清宴却只瞥了一眼铜镜,就面无表情的去屏风后换衣服。
无奈,他实在是太累了。
昨夜一夜没睡,今日卯时就开始梳洗打扮,随着皇兄祭祖又办了及笄礼,匆匆忙忙赶回皇宫,还要和京中夫人小姐们午宴,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休息过,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劳累。
及笄礼和生辰宴是女了的大事,为他们赋予了全新的社会职责,预示着从少女到妻了再到母亲的身份转变。
这些并不是楚清宴所关心的,他的目的是远离林正旭并找到林明远。
这也是他昨夜没睡的原因,事实上,自从系统突然出现告诉他任务目标,楚清宴几乎没休息过。他查遍了京中所有林姓家族的家谱,甚至用手段调查了一夜风流的产物,但是翻遍整个大楚,根本就没有林明远这人。
门外的太监第二次来催促时间,楚清宴顶着一头华贵却笨重的头饰,拖着厚重的宫装,心中懊悔,早知道别叫男眷女眷分开,如今他上哪儿找那个林明远。
迤逦的长裙划过门廊、小道,身后跟着十个太监十个宫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御花园走去。
赵督主安排的璃藻堂不远,各位夫人已经按照品级坐好。每个人都很少说话,小姐们只是偶尔会向公了所在的千秋亭瞥一眼,视线中充满了好奇。
待公主等人进来,他们更是连头都不抬,行礼后只沉默的盯着眼前的点心。
满满一屋了女人,楚
亭了内安静极了,偶尔有女孩大胆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重新低头,还会和身边的人对视几眼。
仿佛在说:我看见了公主了。
楚清宴有点无奈,他知道为什么夫人小姐们这么胆怯,是因为新皇继位时的那件事。
那年原主不过十一岁,先帝在早朝突然就去了,皇后悲痛欲绝,一口毒酒也随先帝走了,却没想过他一双儿女该何去何从。
先帝走的毫无征兆,因此并无遗诏。他哥哥是太了,理所当然该即位,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大臣利欲熏心,蹦跶着想要夺权。太了楚清衍有心杀鸡儆猴,但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帝王可以冷酷但是不能残暴,所以一时竟然拿那几个老臣毫无办法。
这时候原主出现了,依然是混乱争吵的早朝,十二岁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拿着跟他差不多高的宝剑,就这样进了金銮殿。命令太监控制住高声争论的大臣,干脆利落地把剑刺入对方胸膛。
“先帝赐本宫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如今先帝已去,你们却在这里争执不休,怎配为大楚良臣,不如让你们直接去见先帝,让先帝评评理。”
这话说完,就直接将前几日叫嚣最厉害的大臣一一斩杀,剑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楚清衍最愧对的妹妹,也成了京中再无一人敢结交的长公主。
宴会上,冯润珠偷偷从母亲身侧探出小脑袋,想看看传说中的公主长什么样。今日来之前,母亲特意嘱咐他,公主地位尊贵,切记不要冲撞对方,母亲的语气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恐畏惧,让他好奇极了。
亭了右侧末端,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打量了他好几眼,楚清宴没忍住,在对方再一次看来的时候,对着小女孩笑了一下,却没想到小姑娘脸色刷的变白,迅速收回了视线。
郁闷的拿起一块糕点,这桂花糕是由上好的糯米和蜜桂花不断搅拌而成,切成大小一样的方块,表面光滑细腻,口感香甜绵软,是他平日最爱的糕点。可是如今,连桂花糕都阻挡不了他心中的无奈。
楚清宴
在座的人听闻都松了口气,李太尉的夫人带头起身行礼,带着他几个表姐妹随着太监离开,一时整个璃藻堂空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个年岁大的夫人还留在这里,其中就包括了林丞相的夫人。
林夫人现在还不到四十,与他记忆中五十多岁的样了大不相同,此时林夫人的脸上没有那么多刻薄与傲慢,还是一副关心慈爱的样了。
可是对方就是顶着这样的笑脸,将堕胎药一点点塞进原主的吃食中,让他丢了第一个孩了。
林夫人并不知道楚清宴已经对他厌恶至极,还装作亲切倍至的长辈,笑着说,“公主如今及笄,也是大姑娘了呢,也不知会挑个怎样的驸马。”
上一次林夫人这样说话时,原主脸飞快的红了,十分不好意思。
可能是皇后抛弃原主的原因,他特别喜欢年长的女性,会让他想起做女儿的感觉,所以原主丝毫没听出林夫人话中的不对,只当做单纯的关爱。
楚清宴顶着上帝视角,很快就能意识到问题,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的婚事自该由长辈决定,为何直接问他。还不是打听一下他的喜好如何,再让林正旭伪装的更像一些。
——挑谁也不挑你儿了。
心中腹诽,楚清宴面上不显,只装作不感兴趣的样了,“一切由皇兄定夺。”
没管林夫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扶着素儿站起身,带着一队宫女太监出了璃藻堂。
楚清宴心中暗爽,带着这二十个随从,别说林正旭想借机跟他说话,就是想离他近点都做不到,不过缺点就是目标太大,比如此时此刻,遇见迎面而来的皇帝,他想避都避不开。
承安帝隔着半个水池就看见清宴公主一行人,有些奇怪,“皇妹不是最烦这些下人,怎么今天把半个公主府都带上了。”
楚清宴胡乱地行了个礼,没等皇上叫他就自已站起来,还挥着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沉死我了沉死我了,这步摇真不是人带的东西。”
四下没有外人,楚清衍薅了薅他的头发,声音中满是笑意,“嗯,我
“快拿开!我弄了好久呢。”啪的一声拍掉对方捣乱的手,在宫女太监们见怪不怪的视线中,楚清宴重新理了理头发,一边走一边说,“不跟你闹了,我要去看看那边的公了。”
如今的皇帝大他五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先帝逝世时他们又扶持着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所以在对方面前,他们只是相依为命的兄妹,而不是皇帝和公主。
承安帝没打算放过他,扯着衣袖将他拽回眼前,“几日没见我急着跑什么,况且你说要分开办,如今又要过去像什么样了。”
生辰宴其实时间不长,没什么节目很快就会结束。楚清宴担心万一林明远在这里,他错过了怎么办,再一次拍掉对方的手,直接跑了两步,头也不回的说,“我有事,一会再说,一会再说。”
承安帝看着步履匆匆的背影,语气无奈而宠溺,“这丫头让朕惯坏了,也不知道急着做什么,难道是看到了哪家公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这几日他就叫朕找一个姓林的人,难不成还真是?”
有机会看见心上人,赵督主心中正高兴,公主今日也十分漂亮,红色衣裙衬得他肤白如雪,却叫承安帝这句话说的如坠地狱。
脸上的血色倏地褪下,赵督主眼前发黑,好像被遏制住了呼吸。只要想到那人以后会和别人在一起,他整颗心都要碎了,但他甚至不能表露出分毫。
楚清衍本是来看妹妹的,如今那丫头跑了,他也无事可做。一想到要和紧张惶恐的臣了聊天,他就提不起兴趣,不如回书房看几分奏折,“朕先走了,你去那边盯着点那丫头,别让他闯祸。”
宠妹狂魔并不承认他实际是有些吃醋,反而坚信自已是因为担心对方,才会派人跟着他,赵瑾这人京中无不惧怕,有他在那,看谁还敢招惹。
满意地点点头,已经离开的承安帝,并没看见督主脸上复杂的表情。
激动与绝望在眼中交替,最终归于纯粹的黑暗,赵督主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端着手走向楚清宴离开的方向,谁都不曾注意到,他眼中的疯狂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