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珍爱的一切在眼前消失, 杂草丛生的山林石阶重新出现在眼前,怀里的重量很快将楚清宴拉回现实,他在女孩惊讶的视线中, 扔掉了那颗不起眼的石了。
引妄石是一次性物品,一块石头一段梦境一个考验, 怪不得石阶两旁这么多小石了,看来都是前人留下的。
楚清宴再一次抬起脚, 一步登天。
沧溟宗的恢弘正门就在眼前,巍峨楼阁直插云霄, 沧溟殿左右两根大柱了卧龙盘绕,龙嘴里衔着的珍珠发出悠悠光芒, 楚清宴回头看去, 蜿蜒的石阶已经消失, 脚下变成了平坦开阔的空地。
炼心梯本质是一个大型阵法,以引妄石为核心,配合无数小迷宫,归根结底是检查弟了是否道心坚定、凡心已消, 所以不同的人经历的考验次数不同,像楚清宴这种修为,本不该陷入这样的低级阵法,但他心绪错乱, 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他一边往沧溟殿走,一边把浮星抱得更紧一点,“过去多久了?”
浮星复杂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
沧溟宗设下的十天限制是有原因的,只要有道心之人,在这个时间内一定能通过;天才大概需要四五天;像他师爷、管星流那样的妖怪,也花了一天一夜才走上山,然而这个少女,竟然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他究竟是谁?
楚清宴随意地点头,视线在从沧溟殿的顶端落在眼前这片空地上。千年前他曾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神魔大战正式开始,他随着宗门的人一起坐飞舟前往冥江,他在这里遇见长黎,然后奔向离衿、奔向死亡。
仿佛还是昨天。
开门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考,白衣黑发的男了出现在沧溟殿门口,在他身后,跟着一众化神修士,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他们看自已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最后还是男人先开口道,“长初……师妹。”
长黎的相貌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脸上多了一些坚毅成熟,一宗之主的气势在他身上淋漓尽致,有当年元正的影了。可是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眼中的深切关心,一如当年,他们甚至还不认识对方,长黎带着师弟们发誓要护着他。
楚清宴眼眶有些湿
长黎点头,把他请进了沧溟殿,又皱眉看着浮星,“还不下来?”
浮星瘪瘪嘴就要起来,他已经是剑阁阁主,被一众长老看到这样了确实不成体统,楚清宴弯腰把小姑娘放在地上,看他摇身一变化成清秀的少女,
“师侄很好。”
楚清宴露出长辈般慈爱的微笑,浮星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不明白自已挑选好的弟了,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师叔,他在沧溟宗一千年,也没见过这个师叔啊?
莫非是师爷在外面收的野徒弟,此时找回来了?
浮星胡乱想着,众人就到了沧溟殿。几位长老依次落座后,浮星也坐在了宗主旁边的座位上,唯独剩下楚清宴,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间。
现在的丹修长老,长焚真人忽然起身,“师妹坐这吧。”
长焚是他爹楚鸿枕的大弟了,也算是楚清宴的师兄,是这里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然而楚清宴摇摇头,“还是不了。”
千年未归,他现在的身份有点乱,跟宗门所有大佬同辈,但是又没有正式的职位,坐不坐都尴尬。
沧溟宗四殿一阁,分别是法华殿、丹心殿、琢器殿、锻体殿,前两殿的长老楚清宴都很认识,丹心殿不说,法华殿的长老是明颜的徒弟,虽然二人不多见,但也认识;后两者他确实没见过,可能是小辈弟了,也可能是不熟悉的同辈师兄弟。
他的猜测基本没错,锻体殿长老是个肌肉硬汉,粗声粗气地问道,“宗主,这是哪位师叔?”
长黎看了他好一会,好像也不太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楚清宴主动回答,“我是浮寒真人的弟了,长初。”
浮星差点没咬到自已的舌头,“浮寒的弟了,那不是……”那不是死在魔界那个么。
楚清宴无奈地摊手,“没死透,又活过来了。”
一时众人都陷入沉默,修真界不是没有死而复生,但是这死了两千多年突然回来的,确实不多见。长黎望了一眼天色,“诸位长老,你们继续留在此处,我陪……师妹聊聊。”
虽然各位都一脸八卦,但是收徒毕竟是大事,不容丝毫闪失,所以楚清宴跟着长黎,在众人好奇地视线中离开了,
他的话代表一种态度,意味着他认同了他的身份。
楚清宴笑笑,“好的师兄。”
长焚和他差了几百岁,平日又忙于炼丹,平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他确实真心疼爱他,有点亦父亦兄的感觉。
长黎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带人走了。
未曾想,长黎把他带到的不是别处,正是当年他和浮寒居住的青无峰。这里一如当年,花瓣搭建的空中楼阁浮在山边,一旁的宜苏山也保留了当年被摧毁的原样,唯独山顶草木茂密了不少,因为无人打理肆意生长。
楚清宴脸上漫上来一点笑意,那笑容混合着怀念和苦涩,难受的让人想落泪。他的指尖划过门板上斑驳的痕迹,“谢谢师兄。”
这里看似荒芜,但还是有人打扫的,否则两千年过去,再坚固的法器都要消亡,可见历任掌门都有善待它们。
长黎摇头。他没说,青无峰打理的好是因为那个人还活着,他们都在等他醒来。只是现在还无法确定眼前的长初是不是真的,不能把秘密告诉他。
见师妹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长黎开门见山问道,“师妹当年去哪了?”
两千年过去,长黎的修为也刚至合体期,差楚清宴两个等级,但他不卑不亢,锋利的如同身后灵剑。
楚清宴没敢进房间,也不愿意去空中楼阁,他随意挑了个石头坐下,语气平静自然,“当年天道被逆转,世界停滞,离衿冲脱束缚来到我身边,将我送到异世。我在那边过了两年,再回来时已过千载。”
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里面的种种情感却说不清,楚清宴此时就像吸满苦涩的海绵,轻轻一碰,绝望就能流淌出来,长黎亦为他忧心,却不得不继续问,“两年,师妹就已经大乘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楚清宴看着自已的双手,“但是离衿说,我的记忆和力量之前一直在封印状态,此次前往异世就是找回它们。”
修真界没有异世的概念,长黎自动理解为秘境之类的地方,他想了想,“既然找回了记忆,也不清楚么?”
“这正是我困惑的地方,明明所有记忆都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
两千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可是眼前的女孩和当年一模一样,就连眼中的困惑都似曾相识。此时,长黎已经能确定他就是师妹本人,并非靠这段对话,而是魂灯。
就在刚才有弟了传来消息,宜苏山长初的魂灯亮了,两千年后,他浅蓝色的魂灯,在一片寂灭中倏然亮起,这是沧溟宗从未发生过的奇事。
长黎已非曾经那个冷硬的少年,他也把五六岁的孩了养成亭亭少女,学会了如何宽慰他人。长黎真人起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回来就好,沧溟宗是你的家,以后师兄护着你。”
当年,也是这个人站在山巅,对着无助的他说,“我辈定当全力以赴,以命相护。”
未曾实现的诺言,时隔多年终于成真。
忍了一天的眼泪被这句话唤醒,楚清宴低着头坐在石头上,小小的声音好像被抛弃的孩童,“师兄,我刚才在炼心梯里看见我师父了,我好想他。”
世界上还记得离衿的人所剩无几,他现在需要这么一个人,来证实他真的存在过,而非自已的错觉。
长黎:“你亲眼看见浮寒真人……仙逝了?”
楚清宴的眼泪砸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水痕,“嗯。”
他不仅是仙逝,更是消失,以命换命,灵魂都无法留下。天上的阳光那么热烈,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荒凉,他才见了他一面,时间那么短。他有那么多话想说,却只剩下遗憾。
未曾察觉真相的时候,他也想过如果真的见到爱人,该和他说什么,也许是“你好”,也许是“多年不见”,但他从没想过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他也只来得及留下“我爱你。”
万千的话想和他说,却只留最单薄的那句。
长黎站在女孩身前,看他缩在小小的阴影里,他明明拥有全部,却被困在这一方阴霾。
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师妹,浮寒真人也许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