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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七章 一分钱难倒天子(一)(1 / 1)

即便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误解,可终究目的是一致的。

谈判的过程虽然漫长,可最终总能说到一起去。

年即将结束的时候,大顺与荷兰的谈判渐渐告一段落。荷兰退出战争导致的汉诺威南部门户大开的局面,也让英国不得不加紧了和谈的步骤。

看起来,欧洲的战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在阿姆斯特丹的齐国公摩拳擦掌,准备代表大顺,第一次参加欧洲战争结束后的正式和谈,即便这一次不是主角,可终究有了说话的机会。

齐国公这次参加战后和谈,也知道大顺不是主角,也不是执牛耳的盟主,故而主要就办三件事。

对英施压,迫使英国归还印度于法国、以拒绝西洋参贸易来迫使英国放弃路易斯堡。使得北美十三州开始离心离德。

组建武装中立同盟。

以及,扯淡。

所谓扯淡,就是做《反海盗公约》、《反私掠船制度》、《反奴隶公约》的发起人。

为什么说是扯淡?因为这就和后世参加《销毁核武器公约》的国家,就他妈没有一个有核国家一样。

这次能加入《反海盗公约》、《反私掠船制度》,做发起国和缔约国的,除了大顺,便是奥地利、普鲁士、俄罗斯或者那些连出海口都特么没有的神罗小国,自己根本就没有。

而哪怕是和大顺关系一直不错的法国,都绝对不会成为缔约国的。更别提英国等海洋大国了。

这和一群太监发起《禁女色公约》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特殊的,就是大顺特殊的贸易顺差情况,使得大顺对海盗深恶痛绝。任何海盗,都是对大顺出口贸易的影响。

而大顺搞私掠船,就俩结果

或者,劫广东省的船,逼着商船从江苏省出海。

或者,如明末那般,走马尼拉的,被逼着走巴达维亚。

而这两种情况,对大顺都毫无意义。南洋都称内海了,英法搞私掠都是在公海搞,没听说法国给塞纳河上发个私掠许可证、也没听说英国给泰晤士河发个私掠许可证。

但这种扯淡,今天算扯淡,百年之后,那意义或可就大不相同了。

齐国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展身手,图的就是这个刘钰说的“百年后青史扬名,凡提及废奴、反海盗公约便不得不提岳丈您的名字”的机会。

…………

于此同时,遥远的东方。

在北部奔行了数月的信使,来到京城的时候,得知皇帝已经南巡。

鲸海侯刘钰,因南洋战事,加封兴国公,亦随行御驾。

信使又匆匆南下,追到江苏,得知皇帝一行前日刚祭了河神,在渡口过了黄河,如今已在黄河南岸。

后世的人很难将江苏省淮安市和黄河联系在一起,可这时候黄河偏偏就是这么流的。

黄河南岸,皇帝与一众王公大臣,正在此时江苏的重镇清口,视察闸门。

“前朝潘季驯言清口乃黄淮交会之所,运道必经之处,稍有浅阻,便非利涉。但欲其通利,须令全淮之水尽由此出,则力能敌黄,不能沙垫。偶遇黄水先发,淮水尚微,河沙逆上,不免浅阻。然黄退淮行,深复如故,不为害也。”

“以淮河水入洪泽湖,洪泽湖水清。”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以,理论上,只要将洪泽湖不断加高,比黄河高,以洪泽湖的清水冲刷黄河的泥沙,束水冲砂,就能保证河道通畅,也可防止黄河不断淤积。”

“只是……”

许多年前,江苏节度使就曾上书,支持废漕改海方案。当时也提出了很多现实的问题,皇帝虽然当时并未同意,但也派出了支持废漕改海方案的人去考察。

如今南巡至清口,许多年前埋下的人,当着随行的王公大臣、河道官员、江南官员的面,朝花夕拾。

皇帝听到“只是”二字,只道“古人云,不可讳疾忌医。你只管说,天灾之事,黄河水患,三五年一次,万民流离。这有什么可避讳的?”

那个跪在那里奏报的懂水利的官员得了皇帝的金口,便道“只是,这么下去,实不是办法。”

“前朝时候,要保前朝皇陵,纵然蓄水,却也不能太高,否则就要把前朝皇陵淹了。”

“本朝无此顾忌,不断加高洪泽湖的水位。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黄河每年都在淤积增高,洪泽湖的水位也只得不断提高。”

“否则,就不是清水冲黄沙了,而是浊水入洪泽了。”

这是个简单的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想要冲黄河的淤泥,就得加高洪泽湖的水位。

大顺的祖陵不在这儿,反正黄河淹不到米脂。

所以没什么顾忌,提高水位淹了就是。虽然为了数百万百姓淹了前朝皇陵挺不讲究的,但把人家祖坟扒了换地方,似乎也不太好……

可饶是如此,黄河早已是地上河,洪泽湖需要继续加高才行。看谁高的快呗。

如今,洪泽湖、从淮安往下的黄河,全都是高于地上。一旦要是发一场大水,绝对是百万灾民级的灾难。

而且,既然要蓄淮河的清水,洪泽湖又着实没有黄河长高的快,憋在洪泽湖里的淮河水,从哪入海呢?

那水利官员又道“凡治水,总有先后顺序。轻重缓急。”

“以前朝,保漕运、保祖陵为先,而后万民。”

“至于本朝,虽无保祖陵之虞,奈何漕运依旧在黄淮万民之前。”

“保漕运,不保百姓;保京城,不保黄淮。此非王道!”

这话,说的就有些大胆且难听,随侍皇帝的刘钰赶忙出来圆场,昧着良心道“理虽如此,却有大有小。”

“漕粮乃京城命脉、驻军征战之所需。若漕运断,京城乱、驻军乱,祸乱之百姓,何止百万?”

“何止百万之大祸,与黄淮百万百姓之小祸,也就只能保大舍小,苦一苦黄淮的百姓了。”

那水利官员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些难听,等于是直接抽皇帝的嘴巴子,见刘钰出来打圆场,也只能附和。

皇帝叹了口气,并没有斥责,也知道刘钰昧着良心打圆场既是为了这个敢说话的官员,也算是保住了朝廷的一点脸面。

遂与那官员道“兴国公所言,不无道理。朝廷亦有难处。你既有见识,便只管说,不需担心什么。”

“谢陛下。”

水利官员叩谢之后,索性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既要先保漕运,后保黄淮万民。那黄河若有洪水,就只能舍南保北。”

“让洪水往南冲,不能往北冲。往北冲,就会导致泥沙淤积在运河里,运河难以通行。所以每每黄河大汛,为保漕运,若实在保不住的时候,就要扒开南部大堤。”

“可如此一来,黄河泥沙冲入洪泽湖,洪泽湖水底更高,这就又需要更高的堤坝。”

“现在已经堪堪稳住,要是再来这么几次,一旦洪泽湖决口,向南冲入平原,直入长江,只恐高邮、扬州等地,人皆为鱼鳖矣!”

“此其一也。”

“其二,欲要治黄河,首先便要解决‘治水是为了什么’的问题。这个目标不能确定,如何能治好黄河?”

“治水是为了保漕运优先?那只能束手束脚,一辈子治不好黄河、淮河。”

“唯有治水是为了治水、为了黄淮百姓,方有可能治好黄河、淮河。”

“然兴国公所言,漕运关乎国家安乱,是以……微臣斗胆,请行海运!”

“唯有如此,才能为了治水而治水;为了黄淮百姓而治水。唯有如此,水工官员,方可放开手脚。若不然,终究治标不治本。”

“如今堤坝越来越高,黄河高、洪泽湖也高,如今或还能控制。十年后、百年后呢?微臣请朝廷为江山社稷千秋着想。”

皇帝并不觉得行海运的事,是出自刘钰授意。而是非常确信,这是一部分真正为国的官员的真心话。

作为天朝皇帝,他是有内外之分的。

外部的事,只叫刘钰去折腾。折腾的目的,是拿到钱。而拿到钱,最终还是要解决内部事的。

这废漕改海一事,当真是大事,可谓是彻底改变自宋以降的诸多格局。

不只是百万漕工。

就如这清口,如今人口五六十万,当真大镇,南北交汇之处。若废漕运,这几十万因着漕运而聚集于此的人口,如何办?

点点滴滴,纠缠复杂,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

皇帝是想解决的,但这时候解决,只恐存银不够。

到时候半途而废,怕出乱子。

想到银子,皇帝便以目瞥刘钰,心道也不知那荷兰国的贸易事宜,究竟如何了?

若不成,怕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这香料等物,卖于不列颠、葡萄牙等国,由他们贩运了。

总不能眼巴巴看着那些香料只是香料,却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又不好学前朝成祖,只将香料做俸禄,发于众人以便省钱。

刘钰倒是不觉得荷兰的事会出什么差错,感觉到皇帝在看自己,心道这事儿,你要真能办成了,可要花大力气喽。

后世新中国,五十年方治好了淮河。虽说一开始的苏北灌溉总渠等,也没有什么机械,纯靠人力,和现在的生产力水平相差不大。

然而,那是什么组织力?那是被“前朝降将”都赞叹为“历史上没有一个政府,曾经把一个政令、一个运动、一个治水的工作,深入普及到这样家喻户晓的程度”的能力。

那得有“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的精气神和情怀。

大顺有吗?

先把地租问题、加派问题、赋税问题解决了,让底层百姓真的知道自己是人,再谈什么精气神吧。士绅的牲口哪有精气神这东西,大顺现状,就是千八万人,外加两亿牲口。

没有基层组织力和控制力,那就拿钱砸呗。

大顺很难治好黄淮,要治好黄淮,需要上百万真正觉醒的民众、需要几万先锋队、需要对基层完成改造权力及村、需要土改、需要开天辟地的豪情,而这样的中国,现在还不存在。

不过这样也好,你要折腾,便要花钱。而且几乎是天文数字的钱,至少七八位数。

缺钱,你就不得不放开对工商业的限制、不得不加大海外贸易,这倒是好的。

如今还就真不怕你好大喜功,倒怕你混吃等死。

但凡你好大喜功,想要千古留名,又不想耗尽民力烽烟四起,那就只能跳出过去的经验,从过去没有的地方弄钱。

学大宋搞商业全面官营垄断,你大顺也配?学汉武全民赐爵,你大顺哪有那么多空余土地?

这不能学、那学不了,那就乖乖地从海外弄钱吧。

这,就有了让新型阶层悄悄长大的空间。

刘钰心里好一顿腹诽,皇帝自不知道刘钰心里在想什么,回过神,先叫跪在那的水利官员起来。

借着这话,指着河道里的滚滚浪花问道“废漕改海?诸卿以为如何?”

这话问的就扯淡。

当地的地方官不敢说话。

因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万一皇帝真想废漕改海,当地地方官、河道官员说反对,只怕被扣上了“只谋私利、心无社稷”的大帽子。

这时候支持,日后怎么在同僚中混?万一皇帝就只是碍于这个水利官员的话,不好不问呢?

地方官、河道官员,哪个愿意废漕改海?

半天没人说话,皇帝竟主动说起来一件事。

“前些日子,葡萄牙国自澳门,贡狮子等外域异兽。又贡一大鸟,幸左平章事有‘楛矢石砮’之博见,言其名为‘鸵鸟’。”

“左平章事引《唐书》言永徵元年,吐火罗献大鸟,高七尺,黑色,足类骆驼,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噉铁,俗谓驼鸟。”

“兴国公便说,欧罗巴诸国,有这样的说法。只说这鸵鸟一物,遇到危险时,鸵鸟会把头埋入草堆里,以为自己眼睛看不见就是安全。”

“这倒是与‘掩耳盗铃’一词,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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