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城,在冷兵器时代,是座很难攻取的山城。
这里有一条名为阿武川的河流,在距离入海大约七八里的地方,像是尿分叉一样分开了,形成了一片长宽皆在五七里的三角洲。
三角洲突入海里的部分,是一座山,名为月山。
萩城就建在月山上,三面环海,一面与城下町三角洲相连。如果守城一方有强势的水军,或者只是在冷兵器时代,此地真可谓易守难攻。
然而,此时此刻,集结在此的大顺军舰队也没发现几艘能战的水军战船,三面环海意味着三面都能炮击,不免觉得当初修这城的人,脑子有问题。
不是萩城修的不好,而是时代变了。
海军先朝着萩城乱轰了一气,大乱了萩城的平静,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先行登陆的陆战队却没有在城下町登陆,而是在阿武川河的南岸登陆,一个连队的士兵迅速冲上了附近的山丘,继续向东冲击,将东侧的一座山丘也占了。
后续部队还在海上飘着,靠着小艇一次性运送二百余人慢慢登陆。舰队的炮击扰乱之下,先期登陆的部队很顺利地占据了没有防守的阿武川南岸。
阿武川南岸靠海的山丘上,没有防御、堡垒,也没有炮台。
吴芳瑞带着参谋,簇拥着主将李欗,登上山顶,观察了地形之后,将指挥所就建在了山顶上。
为了方便指挥,他将自己脚下的这座山,命名为萩城山甲、东侧的山为萩城山乙,依次排开命名。
他所在的萩城山甲,距离阿武川河只有百步距离。越过阿武川河,通过一段两面临海的、长宽三四百米的空地,就是萩城堡垒,以及后面孤零零入海的月山。
萩城山甲向东,是一片二三百米宽的平原,再往东就是萩城山乙。
萩城山乙,距离阿武川河更近,山下只有一条仅能通行两人的小路,紧靠着河边。
山乙再往东,是一片长宽四五里的平原,可称之为大平原。
按照计划,负责围城的部队,只有两三千人,太多的兵力在这种地方
也无法展开。
野战的主力部队,则集结在距离吴芳瑞所在的山丘南面数里的、一座名叫三见的村落。
将当地的百姓全部驱离后,防守各处道路,海军在海上巡航,彻底封锁消息,使得倭人难以知道到底登陆了多少部队。
吴芳瑞所在的萩城山甲,可以纵览全局。
北可以将萩城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南可以掌控隐藏在三见村的主力。
李欗也把帅帐安在此处,远眺周围的地形,忍不住嘀咕道:“此地甚差。多山而少平原。就算长州藩主力回援,也恐小心翼翼,难以伏击。”
吴芳瑞则指着秋成山乙以东的那片大平原道:“殿下所虑极是。我若为长州藩藩主,必要先派前锋,斥候四出,以免回援途中被伏击。”
“我军所为者,是打援,而不是阻援。若是周边地形皆是如此,半途伏击就大可不必了。战场摆在那片平原就好,那是倭人回援的必经之路。”
“摆开阵势打就是了,枢密院的意思,是叫我们打给九州岛诸藩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野战很强。当秉持且贯彻。”
“而且若在此地打,倭人若败退,则可沿着山谷小路堵截追击。”
李欗想了一下,点头道:“是的。要么,不来回援。但只要回援了,已经近在咫尺,他就只能孤掷一注了。要不然,干脆不回来就是了。吴将军以为,若是不考虑打援之事,多久可以攻破此城?”
吴芳瑞看了一圈,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想了想又曲下去半根。
“半天。”
“殿下请看。这萩城缩在突出大海的海岬上。四周测深,并无礁石,三面都能炮轰。这便是我说的,有海军,此死地也。”
“比如威海,形成海湾,军港在内。海湾两侧均有炮台,刘公岛上也有炮台,此才是真正适合做军港、建堡垒的地方。”
“萩城恰好反了,孤零零深入海中,并无犄角掩护。百年前,真雄关也;百年后,真愚笨也。”
顺着吴芳瑞的目光看去,李欗点点头,确实和刘钰选的威海
完全相反。
吴芳瑞又道:“其城依山而修,虽有错落,却无防炮坡。海军可以炮击三面,所以无处躲藏。墙壁皆为石垣,若如鹰娑伯修威海炮台,皆为厚土覆盖条石,皆因炮弹碎石伤人。”
他又指着萩城的护城河道:“入萩城的路只有一条,固然方便死守,却也断绝了出击的可能。只需一个连队、两门大炮,就可以堵住萩城外出的通路。所以,我若为防守的倭将,看到我军军舰出现在海上、殿下已经登此山而升帅旗,就应该下令所有武士都撤入城中的。”
“可惜,他们连这点脑子都没有。可能是只打过刀剑矛盾的仗,没打过这么多火炮火枪的仗。”
“但我估计,可能倭人各藩大战的时候,这长州藩的毛利氏,应该有一支水军。”
“他要没有水军,除非脑子坏掉了,才把主城放在这。”
“但若是没有脑子,又怎么可能在乱世中存活至今?所以,按常理来猜,这萩城的毛利氏,当初一定有一支水军,而且水军还很强,所以才选了这里修城。”
毛利氏战国时代的时候,是否有水军,吴芳瑞并不清楚。
可他看这地形,猜测应该会有,要么就是当初选择这里做本城的,脑子有问题。
当年选此做主城的,脑子是否有问题,吴芳瑞不确定。但他可以确定,现在负责守卫这里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现在这局势都这么明显了,居然还有大批的武士在城外列阵。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撤入山城,在后面海岬的山上,分散防炮,又有城墙阻隔,三面是海,也跑不脱。
开战的时候,一波波地顶在山城前线,或许还能坚持一阵。
可现在,倭人的布阵,让吴芳瑞看的有些迷糊,心想这群人是多久没打仗了?
山城的城堡入口桥,距离吴芳瑞所在的山丘,只有六七百米。
吴芳瑞到河边,还有一百三四米,一百米宽的阿武川河,过了阿武川河到山城入口还有三四百米。
这三四百米的空地,极为平坦。东北边
是海、正西边也是海、正南边就是吴芳瑞所在的山丘和大顺登陆部队的炮兵阵地。
也不知道倭人哪个人才布的阵,一千多武士在这片能被三面炮击的地方列阵,与阿武川河南岸登陆的大顺军对峙。
萩城再往东的城下町,还有约莫一千五百余人,扎阵在秋成山甲、和秋成山乙那片小平原的对面,隔着一条阿武川河。
看这样子是想趁着大顺在西边攻击的时候,从这里渡河威胁大顺军的侧翼。
李欗听吴芳瑞解释了一番,明白过来这样的防御在吴芳瑞眼里,确实处处都是漏洞。遂问道:“若吴将军防守,可有破解之法?”
吴芳瑞直接摇头,想了一下道:“其实在发现我军军舰的时候,还是有机会的。应该当机立断,将兵分成三部分。”
“一部分守城、一部分占据殿下此时所占的这座山丘;一部分占据萩城山乙。互为犄角。”
“如此,我军只能在北边的城下町登陆。然而,登陆之后,若直接攻打萩城,侧翼就会受到威胁。秋成山甲乙两座山的倭人,就可以渡河出击。”
“所以,那样的话,我军就只能先把这两座山丘啃下来,才能围攻萩城。”
“但这些倭人见了我们,炮击之下先慌了手脚。至关重要的甲乙二山,竟无一兵一卒防守。萩城已是一座孤城,四面皆可炮击,如何守?”
李欗顺着思路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了。若是之前就分兵,互为犄角,我军实际上只占据了北侧。若不管这两座山上的倭人,直接攻城,则这两座山上的倭人就可以袭我侧翼。”
“所以,一定要先攻下这两座山,然后才能攻城。若互为犄角,一座山一座山地啃,至少要啃个四五天,才能完成对萩城的包围。而起,若乙山被攻下,可退至甲山,甲山被攻破,还可退入萩城。”
“倭人难道不学兵法?”
吴芳瑞笑道:“文恬武嬉,百年承平,忘了怎么打仗了而已。我们这些参谋,以前在威海的时候,就是对着各种地图,琢磨各种布阵、行军的可能。无他
,唯手熟尔。”
李欗拊掌大笑道:“好一个唯手熟尔。那现在怎么办?”
他既知道自己的水平,也不对参谋长的部署指手画脚,乖乖听话,自己最后下命令就是。
“殿下可下令,让舰队先不炮击萩城,而是暂停。舰队一分为二,一部在西、一部在东北,对萩城前准备列阵的千余武士形成交叉炮击,但先停炮不发。”
“我军现在才上岸了千人。倭人多半会想着将我们赶下去。我估计他们会先发动一次进攻,否则没必要列这样的阵。”
“待倭人进攻,萩城山乙上,已有我军两个连队,三门轻炮。据险而守,不会有失。”
“一旦倭人进攻,舰队交叉开炮,已登陆的主力就在这里,先把正面的倭人击溃,迫使其退入萩城。舰队封锁萩城出路。我军主力东转,围歼渡河至甲、乙二山之间、意图袭扰我军侧翼的倭人。”
“若倭人攻,则经此一战,必然乖乖地缩入萩城固守。”
“若倭人不攻,我军就按部就班地登陆,工兵搭建简易的码头就是。反正他们一无海军、二无炮台威胁,慢慢来就是。”
“他既出城列阵,便有攻与不攻两种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各有应对。攻是死、守也是死。”
“他错过了一开始就分兵三处互为犄角的机会,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