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知胁了那门郎,拐过安阳门扔了剑欲往内苑去,正遇见皇后与人过来。
“都让开!”
那门郎官见是皇后过来,再也不敢阻拦,只好退下。
御知此时也顾不得平日与她不和,但挂念起安别,便弃了剑浅浅的拜了礼问安别如何。
皇后今日却不似往常冷漠,竟让诸人先行回去,又示意御知过来靠近点,上下又打量了几眼,便拉着她衣袖迈步往回走,两人身形竟犹如母女一般亲热了。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便把安别忘了。”
御知急忙忙地问她安别如何了,皇后却是一头雾水。
“郡主?她近日好多了,吃的也好了,睡得也好了。公主怎么夜半进宫来?”
御知见她答非所问更是急了。
“我听人说前几日安别姐姐在宫中遭难,这才急忙赶了过来的。”
皇后见她提起当时安别自缢的事来,一时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回去定要收住几个下人的嘴,但眼下想与她交好,便拿好言宽慰。
“哪日?哦,那日啊。呵呵,那日无碍的。而且,她醒来便问你在哪里。又问下人说你迁出去住的如何了。我又担心她久病未愈,又添新伤,便不让人告诉你。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记挂她。”
“姐姐可还好?”
皇后笑道“你放心,她一切都好。”
听她确认,御知这才放下心来。
“皇后娘娘,御知虽然顽劣,但总是把安别当自己姐姐的。那日王宴之后,我与她再没有一起过,只有离宫的时候见了一面。今日听说她自寻短见,我这个做妹妹的,即使再不吝,也难免心疼。”
皇后拉着她一步步的走着,伸手又在衣袖上拍打起来,一副慈母的样子。
“你也别怪我往日多嘴。从前,你与郡主一同玩闹,倒也无妨,我只是怕她外出被人欺骗,落下心病。若不是此番造化,她也不知我是为了她好。你也不会理解,我这做长辈的,心里会牵挂什么。安别是我常家唯一的血脉,我不免多严厉一些,但左右都是为了她好啊。就像圣人对你,虽然偶有责骂,但多数时间可都是由着你的性子的。哎,大抵为人父母,都是如此罢。”
御知见她言语缓和,似乎是安别无碍,心中也放慢了几分。
“安别姐姐曾与我说过,常夫人一年四时祭拜,回乡许久,多数时间都是您在料理。还说皇后娘娘待她视同己出,虽是严厉,但却少不了许多慈爱。以前是我唐突,往后我不在宫里,不能陪姐姐,还希望皇后娘娘待她好一些。”
常皇后脚步停了几分,痴痴的看着御知,忽的流出两滴清泪。
“傻孩子。自我入了宫做了后,圣人忙于朝政,只有安别肯陪着我。这孩子随我长大,一针一线,一板一眼,都是我亲自过目。可我总是担心有一天她会惹出乱子。原来,是怕她怪我苛刻,总觉得生分。我若早知道她这样想我,定然是不会这般严厉的。”
御知原对她没有多大成见,只不过安别被管的严了,自己多有不忿,如今见她亦是为人慈爱,是心有挂念不得已而为,便也放下了心。
“我自幼在这宫里长大,亦深知宫里步步牢笼处处谨慎,这才出宫玩闹。安别姐姐也是闷得心慌,只有出门与我玩耍片刻。皇后娘娘既然疼爱姐姐,倒不如多陪陪她,与她时长散散心才好。”
说着,又轻叹了口气。
“莫要像我父皇那样,终日伏在龙塌上与臣子皱眉。”
常皇后言语轻柔,在她臂上挽住了手。
“陛下为公主也劳累许多,只不过朝上的事,你看不见罢了。莫说这十数年的骄纵,光是十六字案事发,就动了不少干戈。或是拿眼下的事情来说,陛下为了你才得罪了昭王。如今玉蕤身死,兄弟恩怨定是难消解了。”
御知听她提起十六字案,想起那日崔豫霄说的几句谒语,似乎是一桩佛道案子,怎么她隐约似是说与自己有关。正疑惑,一抬头却已经到了承坤殿外。常皇后双手拉着她,面容慈祥,掌心时不时在她手背摩挲。
“好了。今日我也啰嗦了些。你去配郡主闲谈一会儿,我去东厢歇会。”
说罢,常皇后迈步进了东厢,御知随着腊梅往西厢过来,正瞧见安别与常夫人在那闲坐。常夫人一脸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烦忧,安别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两个人坐在榻边,没有一句言语,静地有些异样。
“常夫人。姐姐。”
见着御知过来,安别一脸欣喜,赤着脚便从榻上扑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
“许久不见。想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御知见她并无大碍,也不提了缘由,只当是来看看。
“自你走后,我就一直在宫里闲坐。再也没人过来看我了。”安别神色苦闷道。
“你身子弱,要多养些时候。以后好了,让他们陪你去太液池上或是花园里散散心。”
“可是,我想去你府上看看。”
御知见她说起出宫的事,又想起方才皇后那番苦心,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岔开。
“来日方长嘛。我前日撞见齐王兄,他将原来你宫里的青萝从掖庭局引了出来。如今在我府上跟春瑶一起。日后你若好了,我叫她回来陪你。”
“齐王。”
安别似乎不悦。
“我现在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御知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安别虽然单纯,却不是痴傻。自己对齐王都有所猜疑,更何况受他骗的安别。
两人沉默了片刻,常夫人在旁觉得清冷,起身问她太子近来如何,说着便要去后厨去些吃食来。
“御知,近日你可有见过豫霄哥哥?”
“嗯。前两日方见过。”
“他可还好?我听说”
御知知道她心里愧疚,便靠近了几分,伸手拉着她宽慰。
“你放心。豫霄哥哥一切都好。储君之位是他自己觉得繁琐,不愿再做。而且他与我一样,生性散漫,喜好自由自在,如今没了枷锁,他愈发轻松不少。那日见他,还曾与我说笑的。”
“真的吗?可是,自上次王宴之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里了。”
“豫霄如今是景王了。禁足的时日还未到,再过些时日,他定会来看你的。”
安别眉头紧蹙。
“其实,他若来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自处。总觉得是我妄为,害了他。”
“放心。豫霄哥哥与你我一起长大,最是要好的”,“而且他从前最是疼你,连四季的果子都是先与你再给我。禁足一个月后,肯定是高兴见你的。”
安别点点头,轻声凑近问到。
“我今日听人说,圣人封了一个什么公主,皇后娘娘不让我多问。你知道吗?”
见她说起玉蕤,御知反倒紧张起来。同样身为女子,和亲之事都是犹如灾祸,恐避之不及,若是被她知道玉蕤已然身死,定是又要勾她伤神。转念一想,这深宫大院人多嘴杂,迟早是要知道的,早些知道反倒早些开解,何况皇后娘娘视她如同己出,定也是能保周全的。
“是昭王叔家的玉蕤妹子,封了和乐公主要嫁去吐蕃的。”
“玉蕤?小时候曾见过几次的那个?”
“嗯。是她。有些瘦小胆怯的那个。”
“上次王宴,本是说要嫁去西凉国的。本以为凉世子当场毁了婚约,便诸事皆无了,没想到”
说着,便叹了口气,她也知道两国求亲之事,御知是圣人爱女,虽多有严厉但总是疼爱,昭王叔从来淡泊不近朝政,玉蕤一事显然是替自己受过。
“你可知她几日启程?我想,到时候咱么几个一起去看看她。”
御知摇了摇头,一股辛酸压在胸口。
安别见她神色异样,有所察觉。
“怎么了?是昭王叔不肯与圣人起了争执么?”
御知又摇了摇头,伸手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却被烫着了手,将茶盏慌忙倒在那里。
屋内烛火雀动,窗外一丝淡淡的亮光隔着曼曼窗纱映了进来,照在散落的茶杯上,零碎的痕迹下,依稀看见月亮的半个身影正躲在云雾里,如同紫色花架下娇羞的少女一般不肯示人。正想起玉蕤,只见那月亮顺着杯盏轻声滑落,然后顺着案几的一侧缓缓流了下去,仿佛从未来过这里一般,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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