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皇帝宴请武官的日子,陈襄若跟他的同僚在宫外等着进去,他职位不高,排着队,慢慢的跟着人流往里走。这是他第一次进宫,看着巍峨的宫殿,讲究的方砖地,各式珍稀的物品,感叹皇家的豪华。
大殿内,皇帝还没来。群臣也没入座,都三五成群的说着话。
都是军人,也不讲究,声音嘈杂,笑声不断。。
赵煊已经在那里等了,看到舅兄进来,招呼他过去。赵煊身边有几位好友,刚要给陈襄若介绍,就听得那边有人大叫“襄兄,襄兄。。。”嗓门大,明显的热情。。。
陈襄若刚开始在想谁这么冒失?后来又感觉这声音语调的,有点熟悉,愣了一下,不会是在叫自己吧?
“看这里看这里!”那人坚持不懈的叫着。
这一下,不光是他,所有人都“看这里”了。
只见一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穿着大红将将军袍的人,正呲着大白牙,笑得眼睛都成条缝,欢快的冲着他招手,动作之大,连身子都跟着晃着。
陈襄若转回头,假装不认识。
就听那人叫声越来越近,一息功夫,一只大手就来拉他的胳膊了。
“哈哈襄兄,没认出来吧?!是我呀,云峥啊!没想到,咱们兄弟在京城见面了哈哈哈哈!”
陈襄若挣了两挣,生没挣脱开。
只得说“云峥,这是在皇宫!一会儿皇上就要来了,你可小声些。”
“哎哎,小声,小声。。。”他凑到陈襄若旁边。
几乎是耳语了“哎哟,真是!谁想得到,在大西北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穷小子,能双双站在皇上的金銮殿上,啧啧,此生无憾哪,是不是我的哥哥?!”
这算是耳语,周围的人也听得到,有几个闷笑起来。。。
陈襄若气坏了,谁跟你光着屁股长大?可这话也不能问出口啊!
脸色沉沉的说“你也别套近乎!我还有事要请教呢。。。找个机会,咱们俩要好好谈谈!”
我宝贝外甥女差点出摔下马,赵家还没出手呢,你以为没事儿了?
“哎,哎,好说。您住哪儿?兄弟一定去府上拜访,要有兄弟不周到的,磕头赔罪!”他大大咧咧的说。
周围人都吃惊,李云峥,这些日子大家都认识了,正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不说,比这个黑胡子,官儿也高着好几级呢。
怎么能跟他这么横?!
李云峥又转头去看赵煊,这就是那人嫁的世子爷了。。。。
心在滴血,恨不得扑过去咬几口!要不是你,我早就迎得美人归了,那该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可你在京城,手伸出几千里地,把她弄跑了。我不得已娶了那么一个老婆,就算现在能威风十足的站在皇上面前,但这缺憾,却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心里再恨,面上还是一脸春风。
“这位贵人。。。。襄兄,是妹夫吧?!”陈襄若气的脸都红了,真想踢他,就如同那年。。。谁是你妹夫。。。
赵煊静静的看着他,表情一如寻常。
陈襄若忍了忍气,只得说“世子,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大将军李云峥。我们从小就认识。”
赵煊点了点头“李将军。”声音温和,不带任何态度。
李云峥看着赵煊,很有些失落,虽然是赵煊主动打了招呼,可是,那种骨子里的气度,说不出哪里,显得就比自己高贵。。。。。
儿子说,凤丫头现在又美又高贵,还特别年青,跟我像二代人。
看来是过得真好。。。。。
哎,我要是女人,也会喜欢他这样的。
呸,我不喜欢他这样的。
不是!我不会是个女人的。
也不知道他乱七八糟的在想些什么。
直直的看着赵煊发呆。
陈襄若当然知道他的心思,担心赵煊看出什么不对。
于是咳嗽了一声。
李云峥反应过来,好在他脸皮比牛皮厚,装模作样的一行礼“赵世子,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但可没少听说您啊!你夫人与我妹妹,是幼年好友。知道她嫁到京城定南侯府,都是又羡慕,又为她高兴呢。”
陈襄若心都提起来了,光怕他说出什么影响妹妹。。。。
赵煊一笑,没说话。
李云峥还想说什么,只听得锣响,有太监高喊“万岁爷驾到。”
众人赶紧站好,跪下行礼。
皇上快步轻盈的走了出来,跟武官在一起,他也没那么多讲究。
“免礼!都起来都起来,刚才那么热闹,都说什么呢?!”
有人凑近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哈哈大笑。
“都入座吧,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之前大家都大概知道自己的座位,很快就入了座。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酒也倒上了。
皇上说了几句,大家就开喝。
都是习武之人,这酒一开喝就比较难收,很快,气氛就起来了。
又不似文人那样吟诗作对,都在小声的下面划拳,然后还有不服拼酒的,有掰腕子的。
皇帝看着有趣,咯咯直笑。
于是大家胆子就更大了。
陈襄若坐在同僚中间,想着自己从西北大漠草原戈壁,一下子来到京城,见识他祖辈为之效力的朝堂,见到天下权利最大的皇帝。京城的繁华和同僚的热情,不由得豪情万丈。
高高兴兴的喝了不少酒。
那边李云峥也喝了不少,情绪起伏。
他曾经幻想,陈凤若嫁到京城,并不快乐。赵煊看不起她,有妾室美人无数,凤儿整天以泪洗面。而他,如天神般降临,把凤儿带走。从此天高地远,两匹马一双人。。。。
可他一来,儿子就跟他说看到了凤姑姑。。。。。他知道,她过得快活,锦衣玉食,儿女双全,夫君爱戴。。。。。
他倒是也为她感到高兴。。。
但同时又很失落,他英雄救美的计划,泡汤了。。。。。
酒入乱肠,更乱了。
于是想抒发一下,就起来走到皇帝前面的小空场。单腿跪地“万岁爷,臣李云峥,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光喝酒可能感觉无趣,咱们又不像文官那样能说会道,诗词歌赋的引皇上开心。。。臣不才,小时候在西北,还没入伍时,也是能歌善舞的。想表演给皇上瞧,皇上感觉如何?”
皇上还真挺喜欢他的性子。
喝了口酒,看着他说“那你就跳吧!哈哈。。。。”
哈哈哈哈,底下人一通的笑。
李云峥说“皇上,臣的老乡陈襄若,说实话,嗓音比臣好,不如他来唱,臣来跳,如何?”
“陈襄若是哪个?!”皇上今天也有点放开了。
陈襄若正喝得高兴,听李云峥说,也没当回事,站起来,走上前,单腿给皇上行礼“皇上,臣是陈襄若,刚调到京城。”
皇帝一看,嗬,长得俊,身材高,还有副漂亮的小胡子,鹿般的黑眼睛。。。
挺满意,一拍大腿“允了,那你唱来,你来跳!”
两个人领命,往场中一站,丝毫不紧张。
赵煊有些意外,嘴角带笑,有兴趣的看着。
陈襄若亮开嗓子,高歌起来。
他嗓音嘹亮,韵味独特。唱的是西北某个民族的敬酒歌,语言大家听不懂,但能感觉到那欢快的情绪。
而李云峥,一下子跃到他身边,肩膀一抖一抖,脑袋一晃一晃,双手打着拍子,脚跟着节奏,过了一会,还不停的转着圈儿。
两个人配合,相当的出彩。就跟练过多少遍似的。
一曲歌罢,两人双手把酒杯高举过头,向皇帝致敬,然后一口喝光,还把右手捂着胸口,鞠躬。
皇帝高兴坏了,让人把酒杯满上,站起来,仰头,一口干了。旁边太监看到,呵,这是高兴了啊,都一口干了。
赶紧又满上一杯。
陈襄若的顶头上司,看到皇帝喜欢,然后又说“陈襄若,皇上高兴,你就再唱一支吧,唱个轻松的,有意思的,咱们还听得明白的!”
皇帝说“爱卿再来一只,唱得好,朕这杯酒赏你了!”
陈襄若想了想,放开嗓音,唱了一只小曲儿,这下可是能听明白词了。。。。
皇帝就听着什么苹果般的红脸脸,黑葡萄般的毛眼眼,还什么白日里想你想的平地崴了脚,夜里想得你想的花铺盖里睡不着觉。好像其中还有一句“暗地地里把嫩小手儿牵。。。。”
皇帝开始傻了一下,然后无意识的喝了口酒,然后再看着陈襄若。
陈襄若高个子,红脸膛,黑又浓的头发,浓黑的眉毛,黑胡子,黑密密的长睫毛,性格里有些天真,脸上表情也很纯良无害。
皇帝一看他长睫毛,想到了唱的毛眼眼。。。。
一口酒就喷了出去,一手指着他,一手拍桌子大笑。
平时里,皇帝听曲听戏,也都文雅的厉害,都是讲什么历史故事,热闹点就是猴戏。西厢记这样的,就算是粉戏了,当上皇上,那可是看不到的了。他在做王爷的时侯,逛过坊间,听到的也是女子无病呻吟的婉转相思,泣泪滴血,甚至还有些浪词也听过,但这大男人直白的想女人,偏偏又很天真无一丝孟浪,却一点不曾见过,一下子笑得叉了气儿。
皇上一手指着他,一手抚着肚子,哎哟,哎哟的笑得肚子疼。
整个宴会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下结束,笑得身软的皇帝,被太监扶回宫,大睡一觉。
————李云峥跳得一身汗,尽兴而归。
结果刚到家,圣旨跟着来了,封他爹为永安侯。。。
一家子人跪地接旨。
李云峥把圣旨供好了,赶紧给他爹写信。
醉意之下,下笔狂放。
打了这么多年仗,能得到朝廷的肯定,晋身京城富贵人家,那当然是高兴的。
他跟李啸峰,感慨半天,不由又想赵煊。
那个从容而高贵的人,是与他不同的人,可是他家,如今也有爵位了。
如果当初娶的是凤儿,那此生,无憾了呀。
“儿子,今天看到赵煊。爹很感慨。你凤儿姑姑能过得这么。。。。如果,是爹娶了她,她也能过得好啊。。。。。”
李啸峰看着他爹说着酒话“爹,凤姑姑过得好,您就要放下了。以后不能再提了。这样对凤儿姑姑不好。”
“嗯,不提了。儿子,你眼光看的不错,能娶了凤姑姑的女儿,那是多么好啊。”这段缘,在儿女手中接上。。。。多么传奇?
“爹。。。。。”李啸峰摇摇头。
“这事儿恐怕不行了。您没看到那天,凤儿姑姑的脸色,她对我很失望。”他有些失落。眼前想起赵宜明朗的笑容,高贵大方的姿态。心里一阵的起急。。。。
“你啊,活该!我早就跟你说过,柳家女人,少招惹。你不听啊!”
“是娘非让儿子带着她!”李啸峰可后悔了。
“别跟我提你娘!柳家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你爹我这些年,没给你做出榜样吗?就得拉下脸说不!要不然,只要稍给个好脸儿,她们就能死活的往上凑。你以为柳十三是真心喜欢你吗?呵呵。。。。她喜欢的,是柳家的利益。就如同你娘,她要真是在意爹,能在各方面算计爹而偏偏不管爹有多少女人?呵!”
“正因为娘在您那里没得着,才转而要到儿子这儿。”李啸峰苦笑。
“她要是她要的。要你就给吗?到什么时候,你也别忘记自己姓什么!咱们现在的一切,是李家人打出来的。你死了那么多叔伯兄弟,到头来让柳家摘桃子?我呸!你别看你娘跟柳十三姑侄情深,那是在一致对你!等把你摆弄平了,就该她们俩折腾了。毕竟,柳家家主这个位置。。。。呵呵!”
“唉,儿子棋错一招啊!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谁又想得到,能遇到她。。。。”
“儿子,这个你要自己看,如果行,拼了命也去争!爹支持你。如果不行,就此打住吧!否则陷太深,你以后不会快乐!就如同爹!今天是李家最为光彩的一天,可是,爹心里,缺一块啊!”
同病相怜的父子俩,坐在炭炉边,呆呆的出神。
赵宜在家,跟陈凤若说话“爹之前吩咐赵三管家的事,最近要有信儿了。过完年,可能就要开始办了。舅舅一来,长峰哥和姐姐的事,就要提到日程上了。还有瑞表哥的事。。。。”
正说着,下人来回“小姐,前头人都出去了,有人给刘公子送东西。前头不好收,让奴婢来看看,您有没有功夫。。。。。”
“哦,我去吧!”
赵宜到了前头,两个衣着整齐的婆子笑着,一看赵宜来了。
规矩的行礼“见过大小姐。”
“妈妈免礼,你们是?”
“奴婢是方府上的,刘亦公子的师傅师母,让奴婢送些东西给刘公子。”
“哦,今天他临时出去了。这些东西,他知道要送来的吗?”
“刘公子知道要送,可能没料到是今天吧!”
“哦,那我代他收下。等他回来,再让他去谢谢师傅和师母。”吩咐丫头打赏,两个婆子走后,赵宜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包装十分的精致。看样子,并不是书和资料。
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感觉有些。。。。手伸了出去,想要翻看一番。
可是又停住了。
她刚醒过来的时候,能再次嫁给刘亦,也是她要完成的重大心愿之一。
他的款款深情,不再被辜负。
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不再蹉跎。
而后来,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又慢慢的与真实年龄融合。很少有时间和情感,去想这些。
而他,应该说是走上了另一条路。
如祖父所说,狼群里出的狐狸。
虽然这话有所偏颇,但似乎真有所不同了。
比如他一直在西山的学校里上学,除了过年,是不回来的。即使回来,还有书店要去,学友要交,各种文会也要去,各自忙碌,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几面。两个人私下说话,更是一次都没有过。
前几天,自己都差点没认出他来。。。。
以前充满爱意的他,变得温和又规矩。
那,相对他的春风得意,自己这是缺憾,还是圆满?
她愣了一会儿,理不清自己的思路,只让人把东西抬到刘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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