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家出来,长峰心里很有些不痛快。
这些年,他看似顺风顺水。
从一个西北来京,什么也不明白的傻小子,到现在官场游刃有余,侯府光鲜进出,又有了六品官身,有人伺候,还置了业。
看似,他借了势,比别人少奋斗了多少年。
可是,自己有多用心,多努力,只有自己知道。。。。
论后台不如陈之瑞,论天分不及陈清,论聪明不如刘亦,论沉稳不如张旺,连皮猴子小兴的七扭八歪的怪才,自己也比不上。
自己有的,就是勤奋,用脑子,用心,用脸皮。。。
一次次冷眼,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大酒。。。才有了今天。
当初,他能厚着脸皮跟陈之华到京城,怕未婚妻子跑了。
如今,他的脸皮,却不好意思再厚着把人娶进门儿了。
因为陈之华,不再是那个西北那个安静老实的小姑娘了。
她已经成为货真价实的京城大家闺秀。而她的父亲,已经慢慢的给了她支撑。
原来两家结亲的基础,已经发生了变化。
马上父亲来,就要谈及婚事。。。。
可她现在的生活,我给不了。
如果不是这次买了房子,他就只能等父亲来想办法。家里在西北不算穷,但要想在京城买过得去的房子,恐怕也不现实。
他想着她一套套的衣裳,精美的绣鞋,贵重的首饰,大方的举止。。。很有些自惭形秽。
虽然此次置业,陈之华没把自己当外人。
但是,她现在,应该是与王公子那样有才华的大家公子相匹配的了。
正如陈之珊所说,陈家成就了今天的我。
我是不是应该成就陈之华呢?!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一剜一剜的疼。。。
前些日子的当官儿置业的兴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郁闷的回到侯府。
最前面的院子旁边有一排房子,定南侯有些公事,就是在这里办的。里面有个叫姜其的,常常跟着他跑前跑后,偶尔还一起吃个饭,挺谈的来。
他想着,今天事情不多,跟他喝个酒,说说心里话吧!
找了一圈没找到,一问,底下的人说“您不知道啊,姜其病了,好几天没来了。”
“哟,这么严重?我去瞧瞧他。”
长峰大概知道姜其家的位置,带了个小厮,在街边的铺子买了四包点心,印象中,姜其喜欢爱甜的。一看旁边有个酱肉铺子,又买了一只酱鸡和二斤猪头肉。。大包小包的,让小厮拿着。
拐弯抹脚的找到姜其家附近,离侯府不算近,是个平民区。
他打听了两回,走到一个小巷子的尽头的小门。
敲门,一个半大小子来开门,看到他这么体面还带着仆从,吓一跳,连忙问“您找谁?”
长峰说“这里是姜其家吧?我是他的同僚!”
那小子一下子咧开嘴笑上了“是,是这儿,您。。。您请进。“那小子穿着补丁的衣服,挺有礼貌的让他进去。
他进来一看,一个很小的院子,五六间房,院子里堆的都是东西,非常拥挤。
那小子高声嚷到“大哥,大哥,有人找你。娘,咱们家来客人了。”
姜母听到赶紧穿了外衣出来,后面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姜母四十多岁的年纪,圆脸,衣着简单,还算干净。
她一脸的笑“哟,请问公子贵姓啊!”
“我姓李,是姜其的同僚。好几天没看到他了,听他们说他病了,我来瞧瞧。”
这时,就听到旁边的屋里有人叫他,有气无力的“李头儿。”
“公子您这边请,您看。。。家里乱,您可别介意。”
长峰一笑“我跟姜其是兄弟,不怕的。”
进了屋,屋里黑呼呼的,地上两口旧箱子,上面堆着衣物,两张床,几乎占满屋子了。
姜其躺在床上,看他进来,要起身。
长峰一看,姜其脸色蜡黄,呼呼的喘,一说话还要咳嗽两声。
长峰吓一跳“哟,这是真病了?我还以为你家里有事请两天假呢。快别动,不用下床。”
姜其虚弱的一笑“我倒是想呢,嗓子都快咳破了。”
长峰一摸他头,很烫。
姜其说“您离我远着点,别着上您。”
“你看大夫了没?“
“前街请了大夫,药没少喝,可也没见好。”
长峰担心的看着他。
几天,一个大小伙子,就能烧成这样了。
转头对自己的小厮说“你回府,让宋太太进去问问大小姐,能不能给请个好点的大夫。快点!“
姜其真心拦“别,别,不能麻烦侯府,我是哪个牌面上的?怎么也够不上啊!让张头知道了可不得了,躺两天就好了。”
“你就别管了。我找大小姐,惊动不了别人。你放心吧!”
姜母在旁边听着,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这个叫长峰的这么照顾自己儿子,能给他请好大夫,担心的是。。。。家里真是付不起出诊费和药费了。。。。
赶忙叫自己女儿“赶紧给你长峰哥烧水沏茶。”
“哎!”女孩子有着清丽的声音。
“李头儿,我怕我着上您。“姜其还咳嗽着。
“你放心吧,我身子好着呢,你也不至于的啊,怎么弄成这样?“
“前几天下雨。。。。我这屋漏了,折腾了半夜。受了凉。没注意就感冒了。本来想喝点热汤睡一觉就好了呢。”
长峰指着桌子上的酱肉点心“你吃块点心吧?还买了点烧鸡酱肉,不过,恐怕你现在吃不下。”
姜其看着点心和肉,又馋又吃不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子端着茶进来。
姜其说“这个是我大弟弟姜云,这是我妹妹姜元娘。你们俩叫长峰哥哥。“
两个人向长峰行礼。
长峰赶紧说“别客气,我跟你们哥哥是好兄弟。”
姜其看着一桌子的东西说“给我拿一块点心,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
弟弟姜云赶紧打开纸包儿,他一凑近桌子,一股酱肉的香味直冲到鼻子里,不由咽了口水。
打开一包点心,拿了一块,递给姜其,姜元娘倒了杯茶给哥哥。
姜其说“李头儿,您也吃一块吧?”
“我不吃,我不爱吃这甜的。让你弟弟妹妹吃吧。”
姜其看了弟妹一眼“你们俩拿包去吃吧。”
两个人谢过长峰和哥哥,拿着包点心走了。
姜其三口两口吃了,看来是真饿了,喝了杯茶。还想吃,又怕吃完不舒服,要是吐了就可惜了。遗憾的停了手。
两个人聊了半天府里的事儿。
一会儿听到敲门声,原来是那个小厮直接带着王平来了。
长峰连忙迎接出去叫着“王哥!”
王平一张微胖的脸,看到长峰笑笑“大小姐知道的大夫前几天告假去为父贺寿去了,所以先让我先来看看,要是不行再找其它的。”
“怎么不行?王哥您没问题!”
“呵呵,病人呢。”
长峰赶紧领进来,姜其见过王平,但没说过话,赶紧起身叫“王大夫。”
王平笑着说“别起身了。”
“王大夫,您是救了侯爷的,跟英雄一样的,姜其很是佩服。”姜其带病坚持拍马屁。。
王平说“别听他们传,都是言过其实的。我先瞧瞧你。”
王平号了脉,检查了一下,把原来的药方看了看,又问了些问题。
“开始的时候那样治,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后来你严重了,还是应该换换方子的。情况不算好,不过你一个小伙子,原来身子也不弱,用对了药,倒也不算太麻烦。一会儿跟我回去拿几副药,吃上三天,能起身了就去侯府找我,还是不能起身,就再去叫我来。”
姜家人听了,心是放下了点。
但是,姜母脸红红的,姜其也有点吱唔。
长峰一看,心里有底,对王平说,“王哥,我跟你一起去吧,帮他把药拿回来。”
王平点头“不想吃东西,也要吃一些,煮点面糊米汤的都成,能吃下就更好。多喝温水,怎么也要身子强起来,这个病才容易好。”
长峰说“我去拿药,一会儿就把药送来。“
姜其拉拉长峰衣袖,欲言又止。
长峰一笑“你别管了,放心,好好养病。回头再说。”
“让我大弟弟跟您去拿吧!”
“好,云弟,你来吧。“
姜云答应一声音,就跟着长峰和王平走了。
王平医术也是不错,药拿回来煮完一灌,第二天就见好,他又吃了点心,酱肉和粥,到了第三天,就精神起来。
连吃三天的药,病就好了。
过了些日子,姜其带给长峰一双鞋,是他妹妹给他做的“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谢谢您好了。只是这家里财力真是有限,我这个妹子,手艺还算拿得出,您试试。”
长峰一看,鞋型规整,针脚均匀,不由得夸了一句“好手艺。”
想了想,自己的未婚妻,还没送过自己一双鞋呢。
姜其说“也给王大夫做了一双,您说我送过去,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我跟你一起去!”
————赵宜心里有事,准备向人诉说,派出小兴,约了那人两次才约到。
送陈之华回家后,马车转了个弯,来到了茶馆。
伙计把她领上二楼,从一个小暗门进去,拐了几拐,进到一个硕大的客厅。
空空荡荡,地上是木地板,墙上是巨幅的山水画作,地毯上放着乌木的方茶桌,两个蒲团,旁边的架子上,架着一把黑漆漆的弓箭。
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赵宜看着,不由得脸上带了笑,这位景王殿下,可真会摆弄。。。
她刚站定,另个方向传来脚步声,一转头,景王出现在门口。
赵宜发现,看到他,心里有那么一刹那的激动。。。。不由脸有些红。
景王穿着一身紫色锦缎袍,更显得皮肤瓷质般的光泽,脸上,少年的青涩已经褪却,成为一个英俊的青年了。
他看到赵宜,一笑,迈步进来“来了多久?”语气亲昵的,像是俩个人关系非同一般。
“刚进来,这里真是不错。”赵宜脸红心跳的,赶紧转移话题。
“呵呵,有时烦了,在这里坐一会儿,心静!”
两个跪坐在蒲团上,刘楚给赵宜倒了杯茶。
“大姐姐跟我说了驸马的事。。回去代我谢过你祖父和你父亲,还有赵焕。”
“殿下客气什么?咱们俩,你帮我,我帮你,谢来谢去的可没完了。”
赵宜话说出来,又感觉太过亲昵随意,不太合适,不由有些尴尬。
刘楚心里也异样的感觉一荡,感觉很甜蜜,笑道“嗯,那,不谢了。”
“殿下很忙吗?约了您两次呢。”赵宜又赶紧说话,紧张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嗯,最近,是有些事。。。。”
赵宜静静的端着茶杯,看着他,没说话。
景王眼皮低垂“贤妃娘娘一直鼓动丰王在军中谋权,但一个人精力有限,六部能转过来就不容易。。。。所以丰王一直没有插手。最近,种种原因吧,他开始插手了。身边儿,可能也有出主意的人吧,想把手,直接插到我这里来。。。”
“可能某人把父皇说通了吧,父皇居然试探的说出了口。呵呵。。。。”他摇摇头笑着。
“那。。怎么办?”
“我风里雨里忙了六年,他想摘桃,就摘吗?我没答应,父皇果然非常很生气。”
“那。。怎么办?”赵宜只会问这一句了。
“呵呵,这样的事,如果我痛快的答应了,父皇肯定会认为我暗地里会做什么手脚。如果不答应,他又感觉我暗地里有些东西不想让他知道,会震怒我抗拒他的旨意,虽然还没下旨,只是稍稍试探。。。。所以,无论我怎么样,结果可能都差不多。所以我拒绝了。”
“然后呢?”
“父皇生气,却又不好对朝臣明言,于是私下罚我思过。。我就思过呗!”
呵呵,两个人笑起来。
刘楚说“然后,丰王可能就要转到西北了。”
“西北?柳家是不是献了殷勤?”赵宜还是挺敏感的。
“呵呵!柳家是有想法要献的,只是没想到,让柳氏擅自做主,想害驸马,把局破了。那两个女人,弄的很不愉快。李云峥回来,知道了,修理了柳氏一番,就暂时停止了。不过,听闻柳家家主的二子,过些日子要来,是不是又接上?还不能确定。”
“李家,会来趟这浑水吗?”
“李家,就比较复杂了,在西北这些年这么强势,跟柳家的利益,相互纠缠,那是肯定的。但又没如柳家希望的多。就算是李云峥与柳家联姻,可他们父子俩,把利益看的很死。也防备着柳家。。。。现在,李家刚得了爵位,正是烈火烹油呢,也许暂时没打算吧。。。不过,柳家,可能会极力拉他进来。。。现在西北六成的赚钱生意都归李柳两家。柳家想保住通道,并不容易,必须要李家支持。而且他想要再多占其它四份,没李家的支持,更是做不到,一个不慎,遭到反噬,就麻烦了。柳家拿捏不住李家,也许会想从朝堂得到支持。本来,也不算是步错棋,只可惜,让两个女人给走乱了。。。”
“您不要小看女人。”赵宜嗔怪的看着他。
“是,是,小生错了。”刘楚坐着一拱手。
呵呵。。两个人又笑了。
“西北,除了李柳两家,还有方总兵所代表的一派势力和高总兵代表的一派。根基,也都很深。算起来,李家倒像是新贵。不过,李家儿郎,真能打啊!为了西北的安定,出过力,流过血,死过人的。所以,要说想让谁得的利益大。。。我更愿意是李家。”
“殿下立意高啊。。那个高总兵,与我家还有些渊源,而且,他还差着我祖父银子。殿下要是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去跟祖父递话儿。”
刘楚深深的望着她,轻轻的点头。
他接着说“西北是很敏感的地方所在,大家互相牵制,互相补充,虽然是最好,但是,是要有一定的平衡制衡的。丰王要是插手,会破坏一些格局。皇上未必看不出来,只是。。。。”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不好意思!我跟你说起就没完了,你找我,是有事吧?”
赵宜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殿下,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你来,不就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赵宜心里很有些后悔,刘楚平日里都是在想在做什么事?我这些小事,怎么好意思让他抽出时间听我八卦呢“可是,刚听您说的这些事,就感觉我那件小事。。。。简直是没事儿找事了!”
“呵,那我也想听。说吧!”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的调笑与温柔。
赵宜心里也是一荡,脸都红了。
“真不好意思殿下,我不该用这样微小的事情来烦您的。只是那天。。。。我突然想到,有您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挺踏实的感觉。”
“嗯,我就是做这个用的!”他一本正经的说。
赵宜把事情和疑惑,讲给了他听。
刘楚听完说“赵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有时会感觉,你有些过度小心,有种不安全,不踏实的心理。这似乎有些奇怪。。。。”
赵宜愣住了,她那么努力,那么用心,才使自己的家走到这一步。幸福踏实的同时,她有时也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哪天,出了什么纰漏,而又回到过去。
可这个,她能如何向他说呢?
愣了一会儿。
赵宜说“殿下,我爹娘,甚至我祖父,也常常会这样说我。他们总想让我当个寻常的女儿家就好,不要操那么多心。有祖父,有父亲,将来还有弟弟,都能给我撑腰,让我过舒心畅快。可是我,总有些忍不住,总想,一切都能自己掌握住,别出任何纰漏。”
刘楚一笑“关心则乱嘛,就如同我大姐姐,放不下二姐,放不下我。事无巨细,她都要过问,生怕因为一点疏漏,我们受苦。”
“嗯。”
“你表妹的事。。。。赵宜,世间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性子,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不一样,身份不一样,家境不一样,甚至风俗习惯都不一样。。。。但,只要是人,就会被权利,美色,财产所引导。就会有羡慕,嫉妒,恨,也会有喜欢,爱慕,欣赏。有的人,喜欢掌人生死,可有的人,却喜欢掌控人心。世间所有表象,归根结底,都是被以上或利益或情绪所左右。你要明白这个,你那个表妹所说所做,就不稀奇了。”
赵宜静静的听着。
“如何破局呢?那就是,你要足够强!这里的强,不单是权利和财物,而是你的内心!你坚定,就不会为她所扰。你看,你所说的,她挑唆陈之华和李长峰的事,的确有可能把双方置于不太好的状态。但如果,陈之华和那个李长峰,彼此信任,彼此。。。喜欢。彼此认准了,那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什么作用?”
赵宜默默点点头。
“你舅舅现在是父皇面前的红人,我瞧过几回,他性格直率,说话坦诚。但他做事,从不逾矩,能力也有,并不是靠谄媚才得到父皇重视的。况且,他身后有定南侯府。所以,寻常人,寻常事,并不能轻易制住他。你这个表妹,她现在身边有寒山营的护卫,基本上,当时吃亏的可能性不大,而事后,有你们这些靠山,她也不会给家里带来什么没顶灾难。只要你们够强,就能支撑她,同时,也能约束她。就如同一个人,身子强壮,旁人想过气给他,很难的。”
赵宜恍然大悟“殿下,每次与您说完话,赵宜都会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呢!”
“呵呵!那你以后,有为难的事,就找我。”
“哎。”
“其实,我很喜欢。。。你能寻我,说这些琐事。。。我也,不用顾忌,跟你说。。。。”
他把头悄悄转过去,不让赵宜看到他的红脸。
而赵宜,哪还敢看他啊,自己脸也红的。
“赵宜。。。。”我喜欢你的话,就在嘴边,可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赵家无意皇子妃,他也知道父皇不会亲自给他指这门亲。
他自己的将来,还看不清楚。也许是明星耀眼,但也有可能是惨烈谢幕。。。
两个姐姐是他的至亲,一荣俱荣,都跑不脱。
他要把赵宜拉进来吗?
可知心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又能放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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