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安,程咬金府。
该来的,都来了。
比如天策府一系的官员,几乎一个不落全都到场,放眼一望而去,赫然十几个国公。
国公们才到不久,后面立马就跟来了各家女眷,毫无意外,全是正妻,名义上是来找程夫人走动,实际上的原因不说自明。
以上这些是有借口而来的。
紧接着,就是那些按说不应该来的。
长安城里的各个世家,历来皆和天策府一系针锋相对,而程咬金乃是天策府出身,自然也受到这些世家的敌视。
彼此之间并无登门做客的交情。
但是,这些世家今天硬着头皮也来了。
来的时候都带着一些聊表心意的礼物,并且彬彬有礼的递上了各家拜帖,笑容满面,很是亲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府不可能把人撵回去。
所以,这些不该来的也进了程府。
最后还有一些人,属于没有资格来的。比如那些地位不上不下的家族,又比如一些号称孤士的清流文官,这些人平日里有着自知之明,基本上不会贸然拜访一位国公,但是今天的事情太过重要,所以这些人厚着脸皮也来了。
总之一句话,今天的程府很热闹。
……
程家人做事的风格,一向是山匪般的架势。
粗犷。
舍的砸钱。
一座院落直接被清空,厚厚积雪全都推到墙根处,家丁们搬来十几口大炉子,又在角落处弄上一百多个火盆,然后,最上等的木炭不要钱一般往里面怼。
熊熊烈火喷吐之间,整个院子热力四溅,明明是个大冬天,明明是露天场所,偏偏程府就通过最粗狂的办法,直接让整个院子变得暖意融融。
“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所以说呐,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哈哈哈,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老程显摆嘴脸令人不齿。
谁看了都想揍他一顿。
但是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只见院落门口人影一闪?程处默带着几个师弟快步而来?一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中央?突然程处默轻咳一声?六大弟子同时弯腰行礼,随即?站到了一排摆好的桌子前。
谁都知道,这是正戏要开罗了。
果然只见程处默好不啰嗦?直接从桌子上拿起一件棉袄?大声道“诸位叔伯长辈,俺知道你们有何目的,恰恰,俺也是这个目的……”
说着微微一停?举起那件棉袄又道“大家且看?这叫棉袄。外层乃是棉花纺织而成的棉布,里面填充的直接就是棉花。至于它的保暖效果如何,大家看看俺爹的情况就知道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声。
大家早都看到了,程咬金的脸上全是汗,那厮为了显摆?身上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明明现在乃是数九严寒?然而那厮热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为什么会是这可情况?众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院中火炉的原因占了一点,但是更大的原因绝对是穿的太厚。
老程身上那件棉袄真够厚的。
但见程处默放下手中的棉袄?伸手又从桌子上拿起另一样?恭声道“这是棉被?材质和棉袄相同,至于它的保暖功效如何,大家还是看看俺爹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程身上披着一床棉被呢。
场面一时就变得欢乐起来。
接下来,程处默仿佛化身产品解说员,拿起一件,介绍一件,并且全都以老程作为模特,每次都能逗的大家哄笑。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诸位长辈叔伯,各位世家长者,吾程处默,乃幽云顾氏门下,今日归家省亲,顺带着带回这些棉花制品,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带回这东西呢,是因为俺们想要孝敬自己的父母……”
“咳咳,大家不要笑,这是场面上的说辞!”
“俺们几个临启程的时候,师尊曾经做过一番叮嘱,师尊说,俺们到家的时候必然会面对这一场。来的都是智者,没人会被糊弄。无论我们说出何等恰当的场面话,都无法掩盖俺们此行的真正意图。”
“所以俺师尊又叮嘱,谎话稍微说说就行了,没必要当真,也没人会当真,俺们几个今次回家省亲的最主要目的,乃是引诱各个家族对棉花产业的利润起贪心……”
旁边李崇义像是大急,伸手急急一扯程处默衣角,惊慌道“大师兄,你咋把这话也秃噜出来了?这是师尊叮嘱咱们的话,但不是让你说给大家听的话。这是师徒之间的私语啊,私语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程处默像是愣了一愣,呆呆反问道“不可以说给大家听吗?”
李崇义跺了跺脚,道“说出来就是泄露意图,接下来你还怎么骗大家……”
程处默‘僵立当场’,好半天后突然扭头,对着院中众人急吼吼的道“诸位叔伯长辈,俺程处默刚才说错了,俺重新说,你们重新听,行不行?”
“哈哈哈哈!”
满场轰然大笑。
有人远远打趣道“程家小子,已经晚了。你已经泄露了师门意图,再想改口我们也不信了。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们师尊那么精明的人物,怎么就收了你这个憨娃娃。若是他看到今天这一幕,怕不是要气的捶胸顿足啊。哈哈哈哈,顾天涯终于栽在自己徒弟手里了。”
众人又是大笑。
场面更加欢乐。
老程陡然跳了出来,恼羞成怒的大吼道“妈了个巴子,俺家崽子怎么就成憨娃娃了?你们都给老子闭嘴,让俺孩子重新说谎……”
众人笑的更加大声。
几位天策府出身的国公看不下去,叹口气走出来把老程拽到一边。
秦琼冷着脸呵斥道“程知节,你有没有脑子?你家孩子乃是个小辈,无论说错做错大家都只一笑,但你是什么身份,你也跟着一起搅合吗?”
老程一脸忿忿,道“这是俺家处默第一次登上大场面,俺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给撑撑腰。”
旁边徐世蹟一直冷眼旁观,这时突然开口嗤笑道“你撑个屁腰,你就没发现程处默乃是故意的吗?”
“俺娃是故意的?”老程像是有些不敢相信。
李靖站在徐世蹟身侧,这时也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你家孩子就算性格憨直,可他不是啥都不懂的傻娃娃。他刚才那般说话,分明是一种策略而已,你仔细琢磨琢磨,刚才李崇义为什么要急吼吼的打断程处默的话?那根本不是打岔,而是一种特殊的配合……”
徐世蹟重新接过话茬,道“这很可能是顾天涯教给他们的招数。”
老程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几个孩子啊,城府还是太浅了。顾兄弟教给他们的策略很好,可惜几个小东西演的不够真。唉,还是太年轻。”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反应过来。
徐世蹟伸手指着老程鼻尖,笑骂道“我们倒是忘了,你这厮最是精明过人,其实你早就看出来几个小家伙在演戏,但是你却故意装作没看明白故作心急。你方才跳出去咋咋呼呼,无非是想替孩子们弥补一下……”
老程又叹了口气,转头远远看着程处默等人,道“都是孩子,还做不了大事啊。也不知道顾兄弟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做。担子实在太重了,他们还挑不动呀。”
徐世蹟和李靖对视一眼,对于顾天涯的意图有些不解。
这两人都是武将之中的智者,所以遇事想的就比别人更多,也正是因为想的多,反而很容易陷入误区。
倒是秦琼因为心性耿直,这时似是猜到了顾天涯的本意,突然出声道“草原上的突厥人有句老话,叫做雏鹰不经过摔打无法翱翔。所以每当雏鹰刚刚生出第一茬硬羽的时候,老鹰就会心狠的把雏鹰推下山崖……摔死了,就白死,没摔死的,就会在半空中展开翅膀。”
老程一脸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明白了,顾兄弟这是要摔打几个孩子!”
紧跟着又一脸担忧的道“但他就不怕几个孩子把事情搞砸了吗?棉花制品这个产业,俺老程基本上已经看明白了,这乃是能够解决几十万汉女衣食的大事,甚至是影响和控制整个草原突厥的国事。这样的大事,再怎么郑重对待都不为过。应该他顾天涯亲自前来长安,方才有可能顺利的推行此事,可他倒好,把几个孩子丢出来……”
秦琼微微迟疑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或者就是他和我们不同的地方。”
李靖忽然开口,缓缓道“这才是真正的良师,为了训练弟子费劲心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可他仍旧敢把此事教给几个弟子做。程知节你信不信,他肯定还有后手准备着,一旦孩子们把事情搞砸了,他立马就会动用后手进行弥补。可若是孩子们把事情干成了呢?那可就是积攒了一场宝贵的经验。”
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又道“人生之事,十有九败。胜者从何而来?无非是从摔打中成长。”
老程郑重点头,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的道“俺家孩子能够拜在他门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一场机缘。有这样的师尊费尽苦心教导,怕是烂泥朽木也可成材啊……”
几个国公深有同感。
……
这时那边又有动静,却是程处默似乎羞愤交加,忽然大叫一声,竟有滚滚热泪流下。
老程等人都是一怔,下意识就想推翻刚才的所有猜想,毕竟孩子都哭了,演戏可演的不了这么真。
却见程处默又是一声大叫,呜呜大哭的猛然拔足飞奔,转眼之间,冲出院子,众人只听院外哭声更响,悲切呼喊道“师尊,徒儿对不起您啊。您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却在一开场就泄露了机密。咋办啊,咋办啊……”
“幽云之地几十万个汉女啊,都盼着棉花产业能开办起来。若是没了这个产业,她们就得继续忍受饥饿。”
“她们挣不到钱,后半生没有依靠。就算嫁了人,也会自卑的,咋办啊,咋办啊,这是我的罪过,我程处默有大罪啊。”
“我还记得临启程之时,一个小汉女拦在俺的马前,她眨着眼睛,满是期盼,她可怜巴巴的问我,这一趟能不能成功。她是那样的想有活干,她盼着师尊的纺织工坊能够早早开起来,可是,可是,工坊需要大量的棉花啊,幽云之地必须种植几十万亩棉花才行啊……”
“师尊偷偷跟我说过,保底就得五十万亩,如果达不到这个数量,纺织产业就开办不起来。哪怕是建好了工坊,但也只能空在那里。哪怕是把汉女们招收进去,可她们没有活计可做啊。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吸引各个家族去种棉花,如果大家不来,这事就成不了。”
“所以师尊才会让我们回家省亲,带着棉花制品诱惑大家升出贪心,只要大家看到了利益,才有可能来帮我们……”
“因为,光凭着我们幽云那点人手根本搞不了这件事。”
“办砸了,都让我给办砸了,几十万个汉女,都会因为我而陷入困顿,她们会饿死得,她们一定会饿死的。”
哭声悲伤,听者心碎。
……
事情的推进仿佛出现了意外,似乎没能按照顾天涯的计策进行。
程处默的哭声不断传进院中,老程第一个承受不住了,陡然暴吼一声,厉喝道“孩子,莫哭,”
“所以师尊才会让我们回家省亲,带着棉花制品诱惑大家升出贪心,只要大家看到了利益,才有可能来帮我们……”
“因为,光凭着我们幽云那点人手根本搞不了这件事。”
“办砸了,都让我给办砸了,几十万个汉女,都会因为我而陷入困顿,她们会饿死的,她们一定会饿死的。”
哭声悲伤,听者心碎。
……
事情的推进仿佛出现了意外,似乎没能按照顾天涯的计策进行。
程处默的哭声不断传进院中,老程第一个承受不住了,陡然暴吼一声,厉喝道“孩子,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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