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臣看了顾天涯一眼,猛然叹口气道“顾领主你宅心仁厚,会伤感自己同胞的死伤。但是渊盖苏文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他这种人一旦心狠起来无比决绝。”
说着微微一停,再次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接下来的这一战,他确实不会配合我们,而是真的会组织最坚决反击,逼着我们汉家军队只能硬碰硬。”
“这样做对于他来说,无论胜败都有好处,胜了如你所言,他会成为高句丽的万人之上。败了同样无妨,他可以借着这一战耗尽整个高句丽所有精髓,而耗光了高句丽所有的力量之后,他反而成了唯一可以帮你治理高句丽的家臣……”
“倘若老夫是渊盖苏文,老夫也会做出这种选择,反正无论胜败如何,他都有一份保底的利益可享。真不愧是枭雄,难怪能成为高句丽第一权臣。”
这时徐世蹟在一旁接上话茬,语气极为凝重的道“但是经过渊盖苏文如此一搞,我们要面对的可就不止是高句丽现有军队。无论是高句丽皇族,又或者渊盖苏文,他们必然会不断征召百姓入伍,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停手。”
李靖紧跟着开腔,同样语气极为凝重的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打的不止是百万级别战役。也许会是两百万,也许会是三百万。彼此双方都将变的骑虎难下,不把对方杀的断了脊梁不会收手。”
顾天涯点头认可这种说法。
但他却大有深意的看向辽东方向,轻声道“这样的局面,其实也挺好。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信,渊盖苏文不会配合我们。但是他的这种不肯配合,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配合呢?”
嗯哼?
这话似乎有些深奥啊。
在场大臣明显一怔,很多人脸上显出迷惑。
渊盖苏文明明要组织决然反击,怎么你竟然说他这是一种配合呢?
他配合的又是什么呢?
猛然李靖和徐世蹟脱口而出,两位大唐军神几乎同时明悟了顾天涯的意思,不约而同的道“我明白了,顾兄弟说的是他会拖着所有高句丽反对势力去死。”
“不错,正是如此!”
“噫嚱,原来竟是这样啊……”
很多大臣显然也想明白过来,整座大殿顿时响起一片赞叹声。
渊盖苏文组织决然反击,表面看来确实会让大唐打的艰难。但是这事若是往深处一想,却会发现乃是对于大唐极大好事。
自古灭国之战,都是征服之战。
而渊盖苏文拖着高句丽所有反对势力去去,对于大唐来说乃是一战可以定鼎对方民族的大好事。
对方若是不肯决然反击,反而会保留下反抗的力量,如果那样的话,大唐就算拿下高句丽也不稳,时时要面对反抗,时时要镇压复国者。
那将会是一件很烦心的事。
然而有了渊盖苏文的反击,这种事反而不可能会出现了。
他会拖着所有高句丽的反击势力去死。
这时李世民忽然缓缓出声,郑重问道“三个筹谋,才只说了一个。然而仅仅这一个筹谋,就需要让我们面临极为艰难的硬仗。朕现在很好奇,你的自信在哪里?明明我们会打的比正常情况更加艰苦,为什么你却自信我们一定会赢,而且听你之前的语气,似乎我们赢的还会很轻松……”
皇帝说着微微一停,目光直直注视顾天涯,再次郑重道“幽云领主,还请解惑。”
这是想听听顾天涯剩下两个筹谋的意思。
在场众人都听出来,皇帝这次喊顾天涯的称呼是幽云领主,这是极为正式的问政姿态,顿时所有人再次摒气凝息。
剩下两个筹谋是什么?
……
早朝,早朝。
所谓早朝,字面意思就能看出是早晨的朝会。
但是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放亮,大殿之外有一道旭日晨光照射进来,就当满朝文武全都等着顾天涯解说的时候,却发现顾天涯竟然望着门外的阳光呆呆出神。
幸好还是昭宁再次暴脾气发作,抬起小脚轻轻踢了一下顾天涯,怒道“你这家伙,没睡醒吗?赶紧回神了,满朝文武等着听你说话呢。”
顾天涯像是被踢的一惊,又似乎他自始至终其实并非出神,但是不管如何,他不再看着门外,而是低声嘟囔一句,略显悻悻然的道“你现在怎么一点也不温柔?”
“想要温柔?”
“真是笑话!”
只见昭宁登时冷笑一声,抱着虎宝宝凶巴巴的一瞪眼,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公主在前些年是个什么情况,麾下十几万将士,一大半都是悍匪。而我这个娘子军的执掌者,那时候就是整个河北道最大的女土匪。”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猛然冷笑一声又道“刚认识你那会我表现的温柔,那是因为我生怕你这个小肉肉吓跑了,但是现在咱们连孩子都声了,本公主难道还怕你跑了不成?既然已经把你弄到了手,我为什么还要刻意装温柔?那活的多累,我犯得着吗……”
整座大殿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突然间都有了各自感兴趣的事。
比如李建成仰头盯着房梁,似乎在研究那上面的纹路,又比如李世民低下头盯着地面,仿佛脚下的每一块地砖都很精美。
至于文臣武将们,则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昏昏欲睡,似乎今日前来上早朝实在太困了,这时候人人都在张着嘴巴打哈欠。
唯有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
猛然仰天长叹发出一声不甘,满是幽怨的道“惜我顾天涯,这辈子算栽了。”
幸好大殿里有人打圆场,只见程咬金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劝道“顾兄弟,认栽吧,实不相瞒,咱们大唐的女子就是如此。不曾婚嫁之前,咱们感觉她们娇羞温柔,然而一旦成婚,突然发现后宅变的彪悍。”
老程这话看似是劝导顾天涯,其实何尝又不是他自己的心声,忽然竟也长叹一声,语气分明苦涩的道“这些结了婚的女人,简直就是山林里的母大虫,动辄咆哮震天,动辄张牙舞爪,哪里能有温柔可言?能给咱们笑脸就算不错了。”
这厮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指了指文臣那边,嘿嘿而笑,满脸幸灾乐祸的道“不信你问问房玄龄,听听他对于此事会怎么说?想要温柔?你问问他有那个胆子吗?他家媳妇名震长安,谁不知道房夫人悍勇。啊哈哈哈,所以说顾兄弟你看开一点吧。平阳公主固然是脾气大了点,但是比起我们这些人的家眷算好了。”
对面房玄龄面色难看,陡然冷哼出声道“程知节你劝人就劝人,犯不着把老夫拿出来当典型吧。”
老程‘哈’的一声,浑不在意老房的怒色,反而再次嘿嘿两声,挤眉弄眼的道“莫非咱老程说错了不成?难道房家嫂嫂是个温柔女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老房仰天长叹。
显然,他被程咬金戳中了心窝子。
但是文臣一向要脸,对于这种事肯定要辩解一番,果然只见老房叹气之后,忽然看着顾天涯缓缓说道“其实大唐女子的彪悍,实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当那乱世来临之际,男人们被逼无奈上战场。家中只留下妻儿老弱,女人若是不彪悍一点撑不住家。”
这位大唐宰相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语带深意又道“所以大唐女人们的彪悍风气,其实是咱们男人们刻意在鼓励,尤其是我们这些人,前些年一直随着陛下东征西讨。那时候天下的归属尚未明确,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也许某一天某一场大战打完后,身为武将直接战死沙场了,身为文臣被人俘获了。正是由于死活难以预料,所以才刻意培养家中女眷的彪悍。让她们即使在失去男人之后,仍旧可以咬牙硬撑着活下去……”
房玄龄不愧是文臣之首,这一番辩解言辞说的有理有据,并且他看似是在自我辩解,实则乃是向顾天涯表达什么,所以一番话说的深入浅出,几乎每一句都是透着期待。
他期待的是什么呢?
顾天涯显然懂。
只见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房相此言,顾天涯深有同感,我甚至可以毫不避讳跟您坦白,您刚才这番话本就是我刻意在引导。”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浮现一抹深意,缓缓又道“我刚才故意和昭宁配合了一番,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自己的暴脾气。然后我发出幽怨叹息,引的大家出声劝慰……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一个小计策。”
“但是我俩为什么要用这种小手段呢?”
“按说这种小伎俩不登大雅之堂啊。”
“尤其是在早朝这种庄重场所,并且在场的全都是朝堂大佬。我们夫妻的如此做派,似乎有些对人不尊重的意思。”
“是,这个小伎俩确实不登大雅之堂。”
“我们夫妻的小手段,也确实显得对人不尊重。”
“但是,我顾天涯仍旧还是这么做了!”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我想把大家的心思吸引过来,让大家全都关注大唐女人的彪悍风气。”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夫妻俩的这个小计策成功了。刚才房相站出来的一番话,深入浅出的剖析了一切,而这,恰恰也让我达到了目的。”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猛然语气变的肃重起来,道“那么现在,我可以跟大家讲述我的第二个筹谋了!”
满殿众人皆是一怔,一时间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跃性。
然而也有一些极为聪明之辈,已经隐隐约约明悟了顾天涯的意图。
他是在借大唐女人的彪悍风气说事!
……
果然只见顾天涯一脸肃然,忽的负手缓缓走动几步。
他目光再次看向大殿之外,望着门口射进来的一道阳光,轻声道“咱们大唐女人的彪悍风气,其实是一种令人酸楚的悲哀。战乱之年,男子离家,也许某一场大战下来,女人们再也盼不到男人回家……”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依旧望着殿外,轻声又道“那些战死沙场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小卒。也许在某些人的眼中,他们只是一群不值得记住名字的牺牲者。但是谁又能往深里想一想,那些普通小卒是某个家庭的顶梁柱啊?”
“他们,是自家女人心目中的那片天。”
“当他们战死沙场之时,女人们的天也就塌了。”
“这种塌天的事,古往今来皆有之,并且我们似乎已经习惯,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牺牲。”
“甚至时至今日,我们仍要这么做。我们为了征战辽东,已经发出了征召府兵的命令。而在这份命令之下,无数的府兵开始集结……”
“就仿佛历史重演一般,这些府兵身上凝聚着历次战争之中那些士卒的身影。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庭,他们告别自己的妻子。他们拿起了武器,投身到血肉大磨一般的战场。”
“一场大战中,无数人会倒下。然而由于他们只是普通士卒,所以他们的倒下毫无波澜。上位者肯定记不住每一个士卒的名字,甚至不会去在意他们的战死,顶多只是叹息一声,‘我们的伤亡过重啊’,事后颁发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