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你快看呀,这座城的城门好大啊,就像是一头老虎张着嘴。”
“不要胡乱说话,你见过真的老虎吗?这里乃是汉人的幽州城,到处都是很有学问的汉人,你如果胡乱说话,被人听了会笑话你。”
“可是姐姐,我是小孩子呀,小孩子不害怕被人笑话,因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住嘴,博尔赤,你一定要记住,你再也不能把自己当成小孩子。自从我们的部族被人灭亡那一天起,你就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姐姐,你好凶……”
“博尔赤,不准哭,挺起你的胸膛,记住你是云山靺鞨的最后一个男丁。”
“可是姐姐,我忍不住哭,我想阿姆,我想回家。”
“博尔赤,咱们已经没有家了!”
“姐姐……”
“嘘,不要出声,不要哭泣,把眼泪擦一擦……马上就要轮到咱们了,那群士卒很可能会盘问,你记住姐姐教给你的汉话,一定不要使用靺鞨人的语言。”
……
此时幽州城的城门口,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在排队。
只见一个满脸脏兮的少女,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她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包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腕,姐弟两个躲在队伍的最后方,小心翼翼的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
那个小男孩约莫也就四五岁年纪,他脸腮之上挂着刚刚哭过的泪痕,但是因为姐姐叮嘱他不准在哭,于是小男孩就努力憋着不哭……只是,仍旧忍不住抽噎几声。
而那个满脸脏兮的少女只顾着注意队伍前方,压根没有留神身后已经新来了一群排队的人,她眼睛死死盯着城门口,眸子之中闪烁着决然,可惜在决然之中,隐约又藏着浓浓忧虑。
她分明是在害怕。
她分明是在担心。
她虽然下定决断要进入这座城,可她又担心会被城门口的士卒盘问。一旦被士卒们盘问,她和弟弟很可能丧失进城的机会。
“睿智的先祖啊,请您在天上保佑……”
也许是因为心里太过紧张,少女忽然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这是她们靺鞨一族的祷告姿势,她在祈求天上的先祖能给她庇佑。
她祷告结束之后,似乎感觉略微安心,但她真正安心的原因似乎并不是来源于祷告,而是因为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的两份文书。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可以过关,我和弟弟一定可以过关!”
她手里攥着文书,不断给自己鼓劲,她语气之中全是渴盼,目光直勾勾看着城门口,喃喃道:“我和博尔赤已经做过了初始登记,那个胖胖的汉人官员并没有发现什么,他给我们姐弟发的是汉人流民文书,有这个文书就代表我和弟弟是汉人。”
少女口中不断念叨,感觉自己的底气渐渐变足。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然她的身躯一僵,她感觉有人在碰触她,似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的眼神瞬间闪烁凶狠,她霍然的转头看向身后,宛如彪悍小兽一般吼道:“是谁?”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她已经习惯了用凶狠吓唬人,然而当她看清眼前一幕时,她顿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凶狠。
只见一个漂亮无比的小姑娘,此时正仰着小脸看着她,并且小姑娘还保持着手臂举起的姿势,显然刚才拍她后背的就是这个小姑娘。
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汉人青年,他们面上带着和善微笑,各自朝着她点头示意。
少女眸子之中警惕一闪,她略显慌乱的躲开两个汉人青年眼神。
但她却把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刚才…是你在碰触我吗?”
小姑娘嫣然一笑,轻轻朝她点头,甜甜道:“是的,这位姐姐。”
少女面色迟疑,眸子更加警惕,再次小心翼翼问道:“你拍我做什么?”
小姑娘仍是嫣然一笑,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汉人青年,嘻嘻道:“问我姑父,问我二叔,是他俩让我拍你的。”
其中一个青年温和轻笑,拱拱手解释道:“刚才让我家侄女拍你一下,主要是想请你稍微让一让道路,我们急着去城门口那里,希望可以往前插一插队。”
插队?
少女顿时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丝不愿意。
她转头看看长长的队伍,下意识开口道:“大家都在排队,你们却想往前插……”
“呵呵,我们有插队的理由!”
只见青年仍是温和轻笑,再次解释道:“不久之前有一群迁徙军眷,她们在我俩的建议之下拿到了登记文书,此时她们已经到了城门口处,准备申请流民入城的资格……而我们兄弟二人担心她们不懂申请,所以才想着通过插队的办法去帮助她们。”
少女眸子悠忽一闪。
她的语气不知不觉流露出渴盼,下意识的道:“你说你俩能帮人申请入城?”
只见青年呵呵一笑,仿佛十分有趣的道:“这话说的有些不严谨,幽州城并不限制任何人入城,所以,我们并不是去帮她们申请入城。”
他说着微微一停,目光大有深意看看少女,微笑又道:“我们兄弟二人真正要做的,乃是去帮她们申请流民的资格,并且在申请到资格以后,还会继续帮她们拿到各种补助……呵呵呵呵,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熟记幽州各种政策,经常帮人钻空子拿到各种补助。比如某个百姓只能享受一贯钱的待遇,但是通过我们兄弟帮忙就能享受两贯钱,用的手段合理合规,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追究。”
少女十分震惊,脱口而出道:“竟然有这种事?官府真的不会追究吗?”
那青年悠然一笑,和另一个青年对视一眼,同时意味深长的道:“放心放心,我俩不会被人追究。这种事经常干,可以说擅长的很。”
少女仿佛恍悟,喃喃道:“莫非你们是专门吃这行饭的人?”
她神情明显变的振奋,眼中的渴望越发浓厚,忽然她下意识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能不能也帮帮我,让我们姐弟也……”
话才说到一半,猛然像是想起什么,于是紧急住口,改为小心翼翼试探道:“你们不是白帮忙吧?你们莫非要收好处?”
噗嗤!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笑出声来。
然而两个青年的脸色却严肃起来,其中一人满脸郑重的道:“自然要收好处,否则谁肯白帮忙?”
他这么一说,少女反而心中一定,顿时急急追问道:“收多少好处?能保证帮助成功吗?还有,是先收还是后收?你俩不是骗子吧?我听说幽州的惩罚很厉害呢。”
真是一个‘精明’的少女,各种问题连贯而出,并且在询问之时还夹在恐吓,暗示两个青年千万不要坑骗她。
两个青年笑的很和善,挨个问题解释道:“首先,收好处是一贯钱,听起来似乎很多,但是我们的帮助绝对值这个价。其次,保证可以成功,不成功绝不收费,我们以自己的名誉作保证。最后,你看我俩像是骗子吗?”
少女眸子又变的警惕起来,不断狐疑的盯着两人看,足足好半会过去,她才像是下定决心,道:“我愿意请你俩帮忙。”
但她立马又补充一句,砍价道:“收好处能不能少收一点?你们开价一贯钱实在太多了。仅仅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就想从我这里拿走一贯钱。”
青年笑的和善,语气却很坚持,道:“不能降价,童叟无欺。”
说着和另一个青年对视一眼,微笑又道:“毕竟我们兄弟二人乃是专门吃这行饭的,整个幽州除了我俩之外没人擅长这个。”
少女更加狐疑的盯着两人,似乎在分辨他们到底是不是骗子。
幸好也就在这时,那个小姑娘再次出声,甜甜笑道:“这位姐姐你不需要担心呀,我姑父和叔叔已经说了成功以后再收费。”
少女微微一怔。
只听小姑娘又道:“如果帮你办不成,他们拿不到钱,对于你来说,就等于没损失。而如果办成了,你同样没损失,虽然你会支付他俩一贯钱,但是我姑父和叔叔帮你申请的各项补助远远超过一贯钱哟。”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完全下定决断,道:“好,我请你俩帮忙。”
两个青年笑着点头。
……
接下来,大家一起朝着前边插队。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插队再也没有遭遇抵触,反而排队之人很好说话,纷纷闪开道路让他们往前走。
这个靺鞨少女感觉满心迷惑,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原因,她只能将这种情况归结于汉人的善良,心中越发认为自己带着弟弟来幽州是对的。
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让出道路的排队者全是官员,并且还不是普通官员,而是每一个都能算作大佬级别。
至于两个青年的身份,自然就是顾天涯和李世民,一个是幽云领主,一个是大唐皇帝,他俩亲自插队,哪个官员敢不让路?
那些官员排队本就是为了方便两人插队用的。
……
少女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小心翼翼跟在两个青年身后,至于那个可爱无比的小姑娘,则是蹦蹦跳跳显得很悠闲。
可以随便插队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城门口处。
而当他们到达城门口处的时候,恰好轮到那群迁徙军眷接受士卒问询。
时间卡的刚刚好!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兄弟二人笑呵呵的走上前,此时谭十九正拿着一摞文书,准备代替军眷们申请,结果见到他俩再次出现,谭十九的嘴皮子顿时一哆嗦。
顾天涯意味深长给他个眼神。
这一刻的谭十九反应堪称敏捷。
只见这厮猛然哈哈大笑,‘一脸狂喜’的大声道:“竟然又遇见了你们啊,能不能再帮我们一次?读书人的心思活泛,您二位帮忙给办一办这个事情吧?”
那群等待入城的迁徙军眷顿时转头望来。
城门口的士卒也把目光看过来。
同一时间里,那个靺鞨少女满脸紧张。
她小手使劲攥着弟弟的手腕,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和李世民,她只觉胸口砰砰乱跳,一颗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她不断在心里祷告道:“一定要成功啊,他俩一定要成功。如果能帮这群军眷办成功,那么必然也能帮我办成功……”
在她无比忐忑的期待中,她看到其中一个青年伸出了手,只见那青年接过军眷们的登记文书,笑呵呵的走到了城门士卒的跟前。
……
“诸位兵卒,辛苦辛苦!”
顾天涯满脸和善的微笑,先是拱拱手打个招呼。
士卒们明显愣了一愣,目光显得迷惑无比。
他们转头看看在场的军眷,再转头看看负责带领军眷的谭十九,随即士卒们重新看向顾天涯,最终还是按下好奇准备开始问询。
然而士卒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顾天涯已经抢先开始说话,只见他将手中的一摞文书举了举,大声道:“现有百姓三十七人,已经做过初始登记,其中男丁四人,妇女十八人,未成丁孩童一共十五,分为男娃六个女娃九个……”
顾天涯语速很快,不等士卒们反应继续又道:“这群百姓乃是从山东济州府迁徙而来,他们一路艰难跋涉靠着乞讨到达幽州,而按照幽州城的规定,凡是如此情况皆以逃荒而定……”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逃荒者,流民也。身无财物可用,家无隔夜之粮,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所以请诸位士卒行个方便,让她们能够早早进城接受救济。万万不能拖延,拖延就会害死人。她们已经饿的摇摇欲坠,孩子们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番话说的士卒们愣愣发呆。
他们使劲眨眨眼睛,看向在场的迁徙军眷。
饿的摇摇欲坠?
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像啊!
他们看向队伍里的两辆牛车,望着上面装载的锅碗瓢盆,虽然器具显得破旧,但是再破旧那也是财产吧?
这能算是赤贫的流民吗?
有个士卒渐渐在心中生出怒气,忽然怒眼圆睁看着顾天涯,冷哼道:“我看你这个读书人是在胡搅蛮缠。”
哪知顾天涯猛的凑前两步,压低声音道:“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们都按照我刚才的说法办,凡是军眷迁徙到达,一律按照流民定论。”
那个士卒怒气更大,忍不住呵斥出声,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