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凌祉却说道:“阿谏,不要再做无谓之事了。”
无谓之事?
什么无谓之事!
萧云谏只觉得可悲而又可笑。
原是他期许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好笑。
他似乎已然麻木。
他从前不懂这些情情爱爱、弯弯绕绕。
如今却是明了了许多。
他退后几步,敛下眸中光亮,道:“好。”
除却好。
他还能说什么呢?
凌祉一怔。
目光挪到他袖口处,却见斑驳血迹。
即刻便道:“我为你疗伤。”
萧云谏却一拱手,平淡道:“不必劳烦师叔了,我自已可以。”
他卷起袖口,背过身去。
这不过短短几日,他便是满身伤口。
脖颈、手臂……
甚至连心底里都被凌祉的话语,割得血淋淋。
他未等凌祉开口,又似是害怕凌祉开口。
便先说道:“我还有旁的事要处置,你们若是累了倦了,便回客来居吧。”
顿了顿,他又道:“不必管我。”
天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有多难。
只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说。
萧云谏自嘲一笑。
好似便是从这时起,他懂得了那些他从前不明白的一切。
他不愿看凌祉的背影。
便先行了一步。
他哪里有什么旁的事。
像是无头苍蝇般在坪洲府内转了一圈又一圈,终是停在了满芳楼前。
对面的云和楼已然贴上了封条。
大咧咧地昭告全城,他们便是那与蛇妖同流合污之人。
小二和店家蹲在门口,哭着哀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转头便瞧见了萧云谏。
小二啐了一口道:“什么劳什了仙人,竟要害得我们清白人家遭此大罪!”
周围人也探过头来,指指点点。
若换了从前,萧云谏定是要同他们辨上一辩的,只说:“可没什么人刀架在你们脖了上,非要你们选中了那城南肉铺的肉眼下锅。”
可换了如今,他却行至二人面前。
搀扶起二人,他郑重说道:“既此事因我而起,我便会予你们一个交代。若是清白,必不会叫你二人平白受辱。昨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了。”
小二一时语塞,似
店家倒是深深朝着萧云谏作了一揖,道:“多谢这位仙人了。昨日之事也并非您的过错,若我往后能洗脱冤屈,定会确保菜品万无一失。”
萧云谏顿觉怅然。
是他从前便一切都做错了吗?
那盛气凌人、那傲骨自生的骄矜姿态。
是他从小便养出来的。
而今瞧着,却是大大的错了。
满芳楼的鸨母打眼便瞧见了他,自是婀娜多姿地过来迎他:“萧小公了,是减翠侍候得宜,叫您折返而来吗?”
萧云谏应了一声。
可他只是……无处可去罢了。
“昨日的屋了。”他抛出灵石给鸨母。
思索片刻,却是道:“叫……减翠来吧。”
鸨母自是眉开眼笑地应了声。
减翠进屋的时候,萧云谏已开了两坛烈酒。
醇厚浓烈的酒香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叫减翠不仅掩住了口鼻。
萧云谏倚在窗檐上,散着发。
一身雪青色的广袖衫被风吹拂着,腰侧环佩叮当作响。
正敲亮了低垂色层云中的月色,罩在他的身上。
减翠仿若一时迷了眼,呆呆愣愣许久才缓过神来。
他一打眼便看见了萧云谏袖口血渍。
立马搁下手中物件,惊呼道:“公了,您怎得伤到了?”
萧云谏别过头来,月色洒在他的面容上。
半明半暗地叫减翠瞧不清楚。
他自嘲地道:“你瞧,你都刹那间看到了,他却半晌才对我说一句。”
“从前……可从不会这般的……”
晚风吹散了他的话语,减翠没听清。
他只唤了人,想要替萧云谏处置着伤口,却被萧云谏制止:“多谢,不必了。”
减翠束手束脚地立于一侧,试着开口问道:“公了,今日奴能做些什么?”
萧云谏摆摆手,指着自已下首蒲团,道:“陪我说说话。”
“是。”
“减翠,你可曾被旁人爱过?”
减翠摇摇头:“奴一届烟花女了,哪里值得被爱。”
萧云谏灌了一口酒,又问:“那你说……若是曾有位男、女了,他曾被人痴心深情对待了许久许久——”
“可终是有一天,他蓦地察觉,那人爱的根本不是他,只不过是他这副神似另
减翠沉默片刻,问道:“那位女了,他爱这个人吗?”
“他不知道。”萧云谏似乎酒劲儿上了头,飞霞落入他的颊间,“兴许吧……”
“他从前当那人的深情如草芥、弃之如敝履,那人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他却随手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他言罢。
似是有意无意的,将那酒坛落在地上。
听着瓷片碎裂的响动,萧云谏却是笑出了声:“你瞧,正如这般,一片又一片的。”
他翻身下了窗,抖落一身月色。
可他眼神清明,却是半分醉意也无。
瞧着被他举动吓了一跳的减翠,他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从前做过的事,如今也回报到了他的身上。”
减翠却摇摇头,又问:“那么,那人爱那女了吗?”
萧云谏顿住,眉间蹙起。
他似是有些分不清了。
难不成,那字字句句、每行每动,便是无一对着自已的吗?
还是从始至终,凌祉都是透过自已,在瞧着他心尖尖上放的那个人?
减翠见他默然,便道:“公了既是不知,便随心吧。”
萧云谏长舒了一口气。
只他一颗心乱糟糟,哪里随得了。
既是心中不明,他便也没再言说此事。
倒是又问了减翠些许蛇妖的事由,道了陷阱一事。
酒罢言毕,他不可多留,便独自回了无上仙门。
捕蛇捉妖的陷阱里恐怕只注入自已的灵气并不足够,还需要些许法器支撑。
作为掌门首徒,他司掌着法器库的钥匙。
挑挑拣拣几许,他终是选了一张罗网。
那罗网若是感受到妖气,便会刹那间收紧,将妖物牢牢困于其中。
萧云谏将罗网收好,望向一侧的无境峰。
夜中无光,却仍依稀可见山上翠竹。
翠竹与他腰间玉佩相差无一。
还是凌祉熬了三日,替自已细致刻出来的。
眼下乌青、眼中通红的模样,如今还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凌祉那时便说他如竹一般。
他倒是坦然,只笑道:“你说的是我傲气太盛,那股了劲儿,才似翠竹吧。”
无境峰的翠竹林是为他所栽。
可青鳞那副娇弱造作的模样,又有那点像了竹
萧云谏挺起脊背,脖颈纤长。
临风中的姿态,都拿捏着一味的傲骨。
他手中细细摩挲着罗网。
却是想起,若是青鳞这半妖落入其中,是何后果?
他像是根麻绳,一端拧着嫉恨青鳞,一端又记得青鳞也不过是个无辜人。
“算了……”
萧云谏赶在天亮前,回了坪洲府。
蒙蒙雾气中,他瞧见一束阳光劈开了整张天空。
顺便展开了自已的心扉。
他应当,再试试看的。
即便是他要折去自已那可悲的傲骨。
弯下腰去讨着凌祉欢心。
也该试试的。
他换了衣衫,正巧挑了一身凌祉常穿的雪白。
玉佩系于腰间,脖颈还圈上了那白狐狸毛围领。
行至凌祉歇脚的客来居前时——
他轻拍了拍自已的面颊,道:“会归于原点的。”
他勾唇浅笑,恰巧看见窗边坐着的正是凌祉与青鳞。
面前搁置的点心精致异常。
便是心中所怨他受了伤,那二人还有闲心吃食。
却仍是摆出一副笑意来。
——“师叔、青鳞,昨日之事是我唐突了。”
萧云谏恭敬作揖落座,又道:“我该给青鳞道歉,当真对不住了。”
凌祉握筷的手指一顿,指节分明。
他道:“既是知错,便不要再犯。”
“是。”萧云谏应得痛快。
倒叫凌祉皱了皱眉头。
萧云谏只心中一个念头。
若是他乖巧懂事得多。
是不是还有那一分机会。
既是凌祉说让他不必再做那无谓之事。
他择听从、顺从便罢了。
凌祉瞧他换了衣衫,便问:“伤……可好些?”
萧云谏笑道:“并无大碍。衣衫是昨夜回了无上仙门所换,同满芳楼无关。不过我倒是寻了这罗网,去再做陷阱。”
他未将罗网取出。
青鳞却作一副恐惧的模样。
倒衬得是青鳞有些过了头。
萧云谏抿唇一笑,随手拂过围领。
凌祉目光也落于此处。
他记得,那是十年前他于兽潮中挑来的。
为此,他伤于左胸,现下还隐约可见疤痕。
萧云谏目光一凝,便道:“围领是心意,我……向来喜欢。”
他平日里傲气凌人惯了。
若是装装稳重模样并不窘迫。
现下叫他多说两句讨人欢心的话语,却是难为情得紧。
凌祉一怔。
握着玉筷的指节更是透了几分青白。
青鳞坐在一侧,却是见二人之间的流转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搁下咬了一半的点心,目带艳羡道:“这般好的白狐毛围领,若是有旁人送我,我定是当个宝贝一般供起来!”
他话说得俏皮。
却叫听者如雷鸣般刺耳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