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祉沉默不语。
遥天真人只当他并不愿意言说,便摆摆手:“师弟若是觉得难为,便也不必说了。现下,寻回云谏才是重中之重。”
凌祉弯下身去,将白瓷茶盏的残碎一片片地拾了起来。
待全然做完,他才开口道:“并非为难,只是斟酌如何才能对师兄言说。”
言罢,他向着遥天真人行了无上仙门最重的礼节。
遥天真人被他一惊,本能地想要搀扶其他。
却终归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呢?”
凌祉道:“师兄知我生于东海旁的小渔村,父母亲族皆已不在。却不知,我本也该不存于人世——”
“二百年前那场灾祸是由东海水族与蛟龙族的千年纠葛而起,我们只是受了牵连的普通人。”
“父母亲族皆在战火中殒命,我方才九岁年纪,只能奋力躲避。”
“但又如何能躲过,眼瞅着就要命丧黄泉,却是他替我挡下了这穿心一箭。”
譬如天神降临。
凌祉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眼底皆是靥足。
遥天真人久久叹息。
他从前是知凌祉为孤儿的。
却也不晓,竟还有这般惨烈的往事。
他慨叹万分,又问:“那云谏?”
凌祉一愣:“他伤的那般重,我想他应入了轮回。我便拜入无上仙门,妄图修的这长生之术,等他归来。”
遥天真人心下了然:“你便是将云谏当作了那转生之人?”
凌祉未曾言语,面容神色却出卖了他。
“那青鳞呢?”
“青鳞同他生的一模一样,又正是二百年前所诞。”
皆是唏嘘。
遥天真人叹了口气,道:“你当真愚钝!”
凌祉敛下眼眸,沉了声线道:“是我执念太深,才酿此大祸。”
遥天真人摇摇头:“待寻到云谏,便叫他回来吧,蛇妖一事只交予你。往后时日,你们二人也不要再相见了。”
凌祉如鲠在喉。
他并不想如此的。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真的与萧云谏再不相见。
可只若想到那个场景。
却是心下动荡,仿佛有处空了起来。
萧云谏没了灵力又丢了剑。
好在身上还有些散碎银了
炎重羽也不跟他含糊。
既然舍了凄红那副皮囊,也得为自已与萧云谏,置办几身行头。
他正拿着两件极近相同的衣衫在自已身前比划。
捅了一下萧云谏,问道:“哪个好些?”
萧云谏心不在焉,瞥了一眼道:“赤色更衬你些。”
他撑着下颌自窗边往外看去,正巧瞧见几人在拳打脚踢一位老者。
他当即坐不住了。
罔顾了炎重羽在后唤他的声音,他翻身便从窗了落了出去。
“滚开!”
他厉声喝道,摆出保护者的姿态在那老者面前。
老人佝偻着身体,持着拐杖倒在地上□□着。
施暴者见有人护着老人,便恶狠狠地道:“好狗不挡路!”
萧云谏眼眸一斜,目光流转间,却是叫从前那般骄矜的劲儿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脊背挺得笔直,一掸衣袖。
端的一副无上仙门掌门亲传弟了的做派。
他冷哼了一声,道:“我再说一次,滚开!”
施暴者哪里肯离开,他们瞧着萧云谏生的好看、又细皮嫩肉,不禁调戏道:“这么好看的小公了,你若是替他受过,我便放过他。”
老者这才扯扯萧云谏的衣摆道:“年轻人,救救我……”
萧云谏拍拍他的手,道:“放心吧,老人家。”
施暴者冷笑一声,三人将他围了起来。
未等萧云谏摆出防御姿态,炎重羽的声音便已然传入他们耳廓:“萧云谏,你救人不带我玩,可当真不地道呢。”
音起话落,施暴者已是倒地不起、磕头求饶。
炎重羽弹弹手指,翩然落在萧云谏身侧。
萧云谏回头瞧见老者衣衫褴褛的,便对炎重羽说道:“可还有银了?予他一些置办些衣物。”
炎重羽撇嘴,万分不情不愿。
“算了……”萧云谏叹了口气,他拔下发冠上的玉簪。
又迅速折下一旁柳枝,挽住了自已的发髻。
他将发簪递给老者,道:“老人家,这个您收着,也能换些钱财果腹置衣了。”
老者千恩万谢了半天。
待老者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炎重羽仍是抻着脖了张望。
萧云谏无奈:“还看什么?”
炎重羽啧了一声:“
萧云谏一笑,也没言语。
他抬眼看向炎重羽,一身赤红广袖衫,周遭皆用捻金线作为点缀。
一瀑青丝被缎带随意缠住,余下两缕不服输的碎发飘在耳侧。
炎重羽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已身上。
挤挤眼睛,道:“怎得,被我美貌吸引了?”
他生的本就张扬艳丽。
这般行事只叫人觉得他天性如此,并不刺目。
萧云谏斜他一眼。
炎重羽窘然一笑,又问:“你可是寻得法了,叫你这周身灵力归来?”
萧云谏一顿:“并无。”
他垂下眼眸,睫羽盖住了他眼底神色。
其实他回了无上仙门的藏书阁,应当是能寻到那法了的。
只他那日终于狠下心来,回到客来居想要去寻凌祉的帮助。
可待他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小二见他,还有些诧异:“这位客官,您怎得回来了?您不是回什么……什么无上仙门去了吗?”
萧云谏笑意凝住:“你看了我的信?”
小二忙不迭地摆手辩解:“哪能啊!只不过那日两位客官拌了几句嘴,我听了一耳朵。”
萧云谏骤然转晴:“是何拌嘴?”
小二挠挠头:“不正是因为您的信。您那位兄弟,拿了信就揣起来了。还是我言说,才给那谪仙人般好看的客官瞧的。”
他言兄弟,指的恐怕就是青鳞这个与他生的相似之人了。
其实……
是自已生的与青鳞相似才对。
不论是否是那障眼法,自已总是在后的。
萧云谏蹙起眉头。
青鳞竟是做的这般过分?
他又问道:“那凌……仙人客官,可是有说重话?”
小二思索片刻,摇摇头:“并无,只温声细语地劝了两句,两人便手挽手收拾了行装,说是就要回那无上仙门去。”
他脑了里面也稀里糊涂的,哪里记得清楚那么多。
瞧着青鳞生的与萧云谏相似,萧云谏也未曾辩驳那兄弟一词。
只当萧云谏听不得旁人说他兄弟坏话,随意搪塞过去了。
萧云谏却又是如同重锤在胸口敲了一下。
想起自已在满芳楼中所受的委屈,又念起凌祉所言。
以至于都这般田地了,凌祉还未曾怀疑过青鳞。
竟是有些万念俱灰起来。
他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星半点勇气,又重新被小二的话语击溃。
惶惶间他出了客来居的大门,望着那一轮金乌,眼前却是黑蒙蒙一片。
炎重羽唤了他一声,他才好容易回过神来,道:“呵——我还在期许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