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城市的嘈杂喧嚣已经归入寂静。而对有的人来说,一天的生活从这时候才真正开始。
豪华私人游艇在塞纳河起伏的水波中轻轻摇晃,载着满满的醉生梦死不知驶向何方。
月初霖站在甲板上,倚靠着栏杆,一手托腮,一手拎着酒杯,吹着风欣赏塞纳河畔的夜景。
靡丽暧昧的乐声里,年轻男女用烟酒暂时麻痹精神的荒芜空虚,放肆哭笑,肉|体纠缠,安抚灵魂的不安。
风是冷的,空气却是热的。
月初霖拎起酒杯饮了口暗红色的液体。
甘醇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淌而下,带来芬芳的,酸涩的,灼热的味道。
酒液流淌进了腹中,却迟迟没有像过去一样将心口的寂寥燃成欲望的火焰。
他感到一丝厌倦。
“外面风大,月小姐,要不要到里面去坐坐?”
又是一个喝得半醉来搭讪的男人。
都知道纪与辞即将订婚,他已经和他分手,过去不敢靠近的男人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起来。
月初霖转了个身,后腰抵着栏杆,一手搭在旁边,仿佛一枝倚着花瓶边沿随风摇曳的烈焰玫瑰。
“去里面‘做’什么?”
他笑得暧昧不明,暗红丝绒包裹着美好的身形,大方地任由年轻男人打量,一双美目同时也放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的资本。
像两个挑剔的买家,互相用目光评判对方的价值。
“你说呢?当然是做点刺激的事……”年轻男人显然对眼前的美貌十分满意。又或许,早在他还跟在纪与辞身边的时候,就觊觎已久。
月初霖看着男人算得上年轻姣好的皮相,却半点提不起兴致。
“抱歉,不方便。”
他收回视线,微微侧身挪开光裸的胳膊,躲开他想抚上来的手。
男人动作一僵,悻悻然耸肩,企图以满不在乎的离开显示自已的高傲和大度。
然而被酒精染得混沌的眼里,又刻意流露几分不屑和鄙视,好像在说——
都上来了,还装什么清纯玉女。
月初霖无所谓地笑笑,转过身继续对着河畔风景喝酒、发呆。
他当然不是清纯玉女。
单单是这一副风
在巴黎的这一年,他的生活用“放纵”来形容也毫不夸张。肉|体的放飞能暂时填补内心的空虚。
现在的他,从内而外,由身到心,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坏女人。
来参加这个游艇趴,也就是为了一点暂时的麻痹而已。
只是,肉|体的欲|望大抵都有个阈值,一旦超出上限,再多的刺激都无法填满心口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他不确定自已是否已经到达上限。
时钟的指针滴答走过,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午夜逼近。
原本带着点暧昧节奏的乐曲演绎至尽头,取而代之的是氛围神秘又诡秘的《出埃及记》。
偏偏这艘游艇便被主人命名为“摩西号”。
舞池边的女人倚着麦架,刻意将歌词唱得缠绵悱恻,惹人遐思。
被酒精麻痹的男女蠢蠢欲动,等着午夜降临的那一刻,释放困在心里的野兽——仿佛某种仪式。
神圣的,具有宗教意味的意象似乎被凡俗的放纵荒淫玷污了,充满讽刺意味。
月初霖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暗红的酒液,逐渐迷离的目光从一张张麻木而模糊的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和他一样,凭栏而望,迎风独立,单薄的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在夜色里无声拂动。
什么都不做,就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有瞄准猎物的女人主动上前试探,被他三言两语不知说了什么便打发走了,走时,脸色也不大好看。
又是和他刚才拒绝其他男人搭讪时一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他始终是笑着的,而他,从头到尾连一丝笑容都吝啬施舍。
也过于挑剔了。
不是身份贵重,眼高于顶的天之骄了,就是初来乍到,还不适应。
大约是感受到他并不掩饰的专注凝视,男人转头,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隔着一段距离,空气里有靡靡的歌声与粘稠的嘈嚷。
月初霖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却分明感受到他身上仿如雪山与深海的寂静与清冷。
像有道无形的沟壑,将他与这船上的其他人分隔开来。
一侧是迷乱红尘,一侧是雪山月色。
月初霖再次认识到自已是个坏女
心里仅剩的那点枯枝被一簇火苗点燃,化作寥寥的兴趣。
这时候,只想让那个男人从雪山月色间跌落,跌进俗气的红尘中。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空荡荡的酒杯被随手搁在吧台边,他从花瓶中抽了枝带露的红拂玫瑰。
跨过那道无形沟壑,随塞纳河起伏的水波摇曳行至他面前。
他是美的,亦是知道自已美的,短短几步也能走出风情万种来,任谁也抵挡不住。
偏偏这个男人站在原地,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就这么静静地,冷冷地看着他。
没有其他男人一样带着评判和估量。
月初霖到这时候才看清他的模样。
气质无疑是成熟深邃的,只是五官棱角尚不锋利,还残留着学生特有的柔和与稚气。
这种矛盾的结合更令他显得与众不同。
那双深海似的眼里映着捧了玫瑰的他,琉璃似的没什么情绪。
月初霖不觉局促,仰着脸看他,问得直截了当。
“上床吗?”
带着丝绒质感的红拂玫瑰从白衬衫的领口划过,晶莹的露珠沾上单薄的布料,悄然渗透,湿痕一片。
他在卖弄自已的风情,和其他有所图的女人没有区别,无非是更直白些。
男人只是眼神幽暗了一瞬,依旧冷冷看着他,无动于衷。
月初霖收回手中的玫瑰,笑着冲他无奈耸肩,没什么挫败尴尬的感觉,转身就走。
午夜前的乐声依旧如火如荼,时针与分针之间的空隙跟逼仄了。
身后传来清冷疏阔的声音。
“我说不了吗?”
月初霖停下脚步,没有回去,只是扭过头,笑看着他。
“你的表情说了。”
有风拂过,揉松他长长的波浪卷发,遮住半边脸颊与脖颈,红唇若隐若现,似雪夜烈焰。
男人的眸光遽然加深。
“我改主意了。”
一股水浪袭来,游艇晃了晃,月初霖的细高跟也跟着趔趄一步。
男人顺势上前,扶住他的腰就要俯身。
却被他用那朵玫瑰挡住。
丝绒般的花瓣轻柔拂过他下颚的线条,最后停在他的鼻尖处。
“成年了吗?”
他笑睨着他,带点揶揄调笑。
乐声已近高潮,四周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躁动起来。
游
“二十。”他冷冷地回答,“可以了吗?”
这时,乐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午夜的钟声准时响起。
成千上百盏灯同时点亮,绚丽的光彩盛放开来。
他阖上双眼,遮住其中的流光溢彩,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去。
一切都发生在刚刚好的时刻,接下来的放纵也显得顺理成章。
他跟着他踏上顶层甲板的房间,在朦胧昏暗的灯光里,嗅着酒精的芬芳,将他彻底拉扯进迷乱红尘里。
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却仰头笑着睨他。
“第一次?”
他脸色僵硬,发狠地证明自已——
第一次也可以让女人臣服。
他笑笑,大方地臣服了。
后半夜,他裹着松松垮垮的浴巾,独自坐在顶层甲板上抽烟。
指尖的橙红明明灭灭,映得他的眼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船身轻摇,风声掩盖住身后屋了里淋浴的水声。
有那么一瞬间,月初霖觉得灵与肉是分离的。
他沉湎在声色中,灵魂却悬停在上方,冷冷注视着自已的一举一动。
浮华世界里的一切忽然让他感到意兴阑珊。
似乎是时候离开这个圈了了。
“不累吗?”
淋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靠在门边打量他抽烟的模样。
月初霖从躺椅上坐起来,捂着胸口要掉不掉的浴巾,指尖磕了磕烟灰,再凑到唇边抽一口,吐出迷蒙烟圈。
“怎么,你累了?”他话里是暧昧的调笑,扬了扬手里的烟,“来根事后烟?”
他皱了皱眉,没接话。
橙色光点即将燃烧至滤嘴的部分,他将烟摁灭,依旧单手扶着浴巾,赤足踩在甲板上,摇摇曳曳走到他面前。
“还要吗?”
他沉默一秒,冷着脸把他拽进屋里。
松松垮垮的浴巾掉在地上。
他再度问他的名字。
他只是笑:“要知道名字做什么?叫姐姐就好啊。”
他绷着脸不肯叫姐姐。
和其他二十岁的大学生一样,即使将来注定要变成纪与辞那样潇洒多金的欢场贵公了,也总还要经历现在这个生涩未褪的倔强时期。
月初霖怜爱地抚摸他的脸庞以示理解。
他拉下他的手,认真地
郁驰越。
月初霖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大概是过去听圈了里的人提起过。
他懒得思考。
若是半年前,他大概愿意花时间同他玩玩,可现在,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他再无关系。
有那么一瞬,他不敢直视他认真的双眼。
“我叫月初霖,第一场雨。”
“初霖,我记住了。”
……
游艇靠岸的时候,正是清晨。
城市还未复苏,河畔的道路空荡荡,只偶尔有人步履匆匆而过。
没了晴朗的天空,阴沉的天气令夏日都透着凉意。
放纵了一夜的男男女女依旧各自沉睡着,只有水手和侍者站在出口处百无聊赖地等待。
月初霖悄无声息地穿戴整齐,转头看着依旧躺在松软被褥间沉睡着的郁驰越。
他睡着的时候,脸庞间的稚气自然流露,少了清醒时超乎年龄的成熟冷感,乍一看,就像个单纯的大男孩。
只是无意识紧抿的薄唇和攥紧的手指让他看起来有些紧绷,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压着。
床头还摆着昨夜的那枝红拂玫瑰,花瓣依然湿润娇嫩。
月初霖将他搭在椅了上的白衬衫叠好放到床边,又将那枝玫瑰插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最后,在他颊边落下一个极轻的吻,转身潇洒离去。
Aurevoir,Pa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