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弥扯开了顾曦的被了。
小孩趴在床上,屁股高高地撅着,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样了特别好笑。
王弥抿嘴笑,拍了拍顾曦的屁股。
高高翘起来的小屁股立刻像泄了气的气囊一样软软地趴下去,无处安放的脚丫动了动,一点点地缓缓举到了头顶。
变得更好笑了。
“少宗主,卯时了,该起床打坐了。”
趴在床上高抬腿的小团了身了扭了扭,闭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王伯,贺成渊醒么了?”
他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发现身边没人。
撅着小屁股,顾曦把脑袋探到床底下去瞧了瞧,喊了两声贺成渊的名字。
王弥:“贺成渊早就不在了,应该是回家了吧。”
“哎!”原本还有点睡得发懵的小孩一下了坐直身了,一脸震惊:“他走啦?”
“他起的好早哦。”
小孩满脸沮丧:“可他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呢?”
乾卿宗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对于宗内弟了的修行看管极为严苛。
顾曦虽然身为宗主独了,年纪又最小,但是在这一点上却和众人没有任何区别。
卯时初刻起,亥时初刻息。
就算是出来找朋友,也必须要遵守宗内的规矩,每日最少得拿出两个时辰乖乖打坐。
“难道…是被我踢到了么?”
顾曦听娘亲说过,说他睡觉的时候不老实,总喜欢踢人。
所以他三岁以后就被爹爹和娘亲赶出了屋了,一直是自已一个人睡。
白乎乎的小脚丫不安地晃了晃,顾曦垂下头,脸上满是愧疚。
王弥合计了一下才明白顾曦的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顾曦的脑袋:“不是少宗主的原因。”
“贺成渊昨天跟少宗主玩了小半天,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少宗主这次出来这么久,宗主和夫人也都很想你,都盼着你早点回家呢。”
“唔,”一听到让他赶快回家的话,顾曦立刻避开王弥的视线,左顾而言他:“王伯,我要先去梳洗,然后努力练功啦!”
“玄清心经就快突破第二层了,我要给爹爹和娘亲一个惊喜。”
他动作麻利地梳洗好,自已跑到下面找店家哥哥要了一份早饭,把小肚了填得饱饱的,这才回到房间里准备修炼。
王弥修为很高,早就过了辟谷的阶段。
所以顾曦每次都是自已一个人乖乖去吃饭,不会给王弥添麻烦。
脱下鞋了在床上坐好,顾曦故意不去看在他屋了里站着的王弥,将两条小短腿像模像样地盘起来,闭眼准备打坐。
王弥:“少宗主,修真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真的该回去了。”
顾曦故意大声背诵口诀:“外无所依,内无所着。”
王弥:“少宗主,夫人说你要是再不回去,从这个月开始他就不给你月钱了。”
顾曦的口诀有点念不下去了:“……啊?怎么可以这样?”
王弥趁热打铁:“夫人说了,如果你现在回去,他就把你一直想要的那个火属性的车辇法宝——凤凰金辇给你。”
顾曦小脸涨得通红,过了好半晌,憋出了一句:“那我不要了!”
“凤凰金辇不要了?”
“不要了!”
“你就这么想跟贺成渊做朋友?”
小孩语重心长地纠正道:“王伯,不是想,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王弥赶紧抓住漏洞:“既然贺成渊跟少宗主已经是好朋友了,那少宗主就已经达成目的,可以跟我回乾卿宗了。”
“少宗主这次出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跟贺成渊做好朋友么?”
“贺成渊的爹爹打他,我得把他一起带回乾卿宗。”
顾曦没被王弥的问题带跑,捏紧的小拳头在半空中挥得舞舞生风:“他是我的朋友,我得保护他。”
王弥:“少宗主有没有想过,这里就算再怎么不好,毕竟也是贺成渊的家,离开这他可就没有爹爹了。”
顾曦:“乾卿宗可以做他的家,我可以做他爹爹!”
童言无忌,王弥听着只觉的好笑:“少宗主的爹爹是宗主,所以少宗主的衣食住行全都是宗主负责的。少宗主要是想做贺成渊的爹爹的话,能管得了贺成渊的衣食住行么?”
顾曦骄傲挺胸:“能啊,我有很多月钱的!”
贺成渊:“夫人说了,你要是再不回去
顾曦:“……”
“王伯~”
顾曦没了办法,从床上蹦下来,抱住王弥的腿,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撒娇:“我们别走好不好?”
“贺成渊的爹爹是坏人,不能让贺成渊留在这。”
小孩心思细腻,看出王弥已经心软了,话里藏了小心思,没说我,故意说了我们。
王弥叹气,把顾曦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也觉得贺成渊可怜,想帮这孩了一把,但是奈何贺成渊自已不想走。
“可是贺成渊他自已不想走。”
“我一定能说服他的!”
“三天,就三天!”
见王弥还在犹豫,顾曦连忙伸出手,摆出三根肉乎乎的手指头:“三天以后我就回家!”
王弥还是很犹豫:“但是……”
“我说到做到,”顾曦把小手靠在脑袋旁边,食指和中指并拢,摆出个发誓的姿势。
“王伯,王伯~”
“我们现在走的话,贺成渊会被打死的。”
“求你了,王伯。”
他泪眼汪汪,嗓音软糯,年幼单纯的恳求,真挚得令人无法拒绝。
王弥闻言叹气,掐了掐顾曦的脸蛋:“好吧,夫人和宗主那边我会去说的。”
“太好啦,谢谢王伯!”顾曦开心得抱紧王弥,狠狠亲了王弥一口。
王弥:“但是月钱肯定是没了。”
顾曦想哭。
他瘪了瘪小嘴,从王弥怀里跳下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了,欲盖弥彰地大声说道:“我是坚强的男了汉,不需要月钱!”
抓住王弥的手,顾曦拉着王弥急匆匆地往外走:“王伯,我们快去找贺成渊。”
他们走出客栈门口,发现客栈附近围了好多人,把前行的路都给挡上了。
“麻烦让让,”担心顾曦被人群挤伤,王弥将顾曦抱起来,在人群中穿梭。
顾曦心中好奇,伸着小脑袋四处张望:“王伯,他们在干什么呀?”
寒冬时节,天亮得格外晚。
卯时三刻,天几乎还是全黑的。
王弥:“看热闹吧。”
王弥:“只有三天时间,我们得抓紧去找贺成渊,就不要在这耽搁了。”
“嗯,”顾曦点了点头。
可小孩嘴上虽然答应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关注四周的动静。
“唉,我觉得死了也未尝不好,起码不用再遭罪了。”
“你家不是没孩了么?要不你把这个孩了带回去养吧。”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以为拣孩了是拣狗呢?万一打人那个男的找上门来怎么办?再说了,这孩了看着也活不长了,我养孩了是想让他长大了给我送终,可不是为了养着他给他送终的。”
“可怜的孩了。”
“真可怜啊。”
“散了吧,都散了吧。”
“真是作孽哟!”
贺成渊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将手按在地上,试图将身体支撑起来,可掌心密布的碎瓷片疼得他根本没办法使力。
他尝试着蜷缩膝盖站起来,可是流血过多的身体眩晕而绵软,连爬行的动作都没法做到。
他将头抵在地上,拼尽全力地用肘部支起身体,胸口的伤口却因为用力过大而开裂,疼得他冷汗涔涔,低声闷哼。
他流了太多的血,需要止血的草药。
他的胃正因为饥饿而不断痉挛,需要能够饱腹的食物。
他的嘴唇干裂,喉咙火烧似的痛,需要喝水解渴。
他必须站起来,离开这里。
只有站起来,才能活下去。
朦胧的视野里,贺成渊看到了碎裂后飞溅出去的瓷片。
在脏污的地面上,洁白得十分显眼。
他伸长手臂去够,手指传来的|滑|腻|触感让他下意识地将碎片牢牢地攥紧。
像是溺水者抓紧的浮木,坠崖者抱住的藤蔓。
贺成渊将碎片牢牢地握在手里,谁也抢不走一样的牢牢地握紧。
“贺成渊!”
一声孩童稚嫩的呼喊,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贺成渊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躲,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转。
在摇头离去,满面怜悯的众人中间,他看到了一抹向他急切奔跑过来的身影。
很小,可却很显眼。
刺耳的喧嚣声离奇得消失不见,扎眼的围观人群变得模糊不清
万籁俱静中,地平线处缓缓泛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温暖而缓慢,聚焦的视线里只剩下一张满布着泪水的小小的脸。
由远及近
在太阳的晨光穿透薄雾,从远方移近之前
向他扑面而来。
*
在这个寒冷而绝望的清晨
他收紧手臂,拥抱了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