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临挑了家寿喜锅,因为又暖和又温馨,他觉得姜洛笙现在需要。
但是姜洛笙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垂着眼睛,根本吃不下几口。
崔临放下筷子,“学姐。”
“嗯。”姜洛笙抬起头。
“那些传言,你别往心里去。”崔临劝她,“团里有人嫉妒你,正说明你发展得好。”
“我知道,”姜洛笙淡淡一笑,“只是挺无奈的,被迫想起这些我努力忘掉的事情。”
崔临听她这么说,明显愣了愣,“学姐,所以传言……”
“不全是假的。”姜洛笙告诉他,“我的原生家庭,的确是一团糟。”
她向来避讳提起家庭和父母。然而,别无他法的时候,她也只能选择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疤,卖惨求生。
这是她第二次和外人谈起这段过往。
第一次是和万祁,只不过那时更加被动,并且不是为了卖惨。
崔临看她不避讳这个话题,便也说得多了些“学姐,在你告诉我这些之前,传言里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怎么?”
“你性格这么阳光,我以为你的原生家庭一定很幸福。”
“我性格阳光?”姜洛笙被逗笑了,“你真是识人有方。”
崔临没意识到她是在调侃,便只是温柔对她一笑。
姜洛笙收敛起笑容,“我一直在努力逃离这段过去。没想到一朝被打回原点。”
崔临也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这些。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了解她。
“学姐,我就在这里。无论你想倾诉什么,我都会听。”
姜洛笙眨了眨眼睛,思考了很久。
最后,她还是开口,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当年,已婚的我爸,出轨了邻居我妈。我妈未婚先孕,生下了我。”姜洛笙平静地描述着,“所以,你听到的出轨小三私生女的部分,都是真的。”
崔临心里一疼,“那你……是跟着谁长大的?”
姜洛笙想了好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我小时候跟妈妈住在一起,但她很少回家。我爸住得离我们很近,但他也很少过来看我,因为我是个私生女。”
崔临无法想象,她究竟熬过了什么,才能把这么刺耳的故事,讲得这么淡然。
“你爸的原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姜洛笙笑了,“不止我爸的原配,街坊邻里都知道。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那时天天被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
“我小时候,”姜洛笙顿了顿,“我妈经常强行拉上我,上门去挑衅我爸的原配。”
记忆的碎片里,尽是两个女人大吵大闹,一个想上位,另一个想保位,彼此用最恶毒的诅咒攻击对方。邻居们在周围看热闹。十几岁的姜清远发了疯一般扑上去咬打毁了他家的小三。不过才几岁的姜洛笙一个人孤独地瑟缩在角落里,哭得发抖,承受着旁观者的冷眼和指点。而姜源这个时候总是不知道在哪里。
最后,一行人被警/察带走教育的时候,却也总是少不了什么都没做的姜洛笙。
崔临不可置信地皱眉,“怎么能这样?”
姜洛笙淡淡一笑,“我妈不是个好女人,也不是个好母亲。当然,我爸也一样。”
“你恨死他们了吧?”崔临言语之间都是同情。
恨吗?当然恨了。恨他们把无辜的自己卷进纷争,恨他们带自己到这个世界却不尽父母之责。然而她始终不惜寻找原谅他们的机会,只为在这拧成团的恨意中生出一点点天伦之乐,哪怕只是虚幻。
姜洛笙不想描述这种复杂的情绪,便直接把事实讲给他,“我十七岁的某一天,我妈给我留了点钱和一张字条,只说是要出国避难,没说去了哪,也没带上我,但是从此再没回来过。”
崔临震惊,“你才十七岁,她就丢下你不管了?”
“对。”姜洛笙轻轻点头,“十七岁。”
崔临看着她,“避什么难?”
“因为我爸的原配,自杀了。长期抑郁。”姜洛笙睫毛轻轻颤了颤,“我妈受了几年的指点和报复,最后撑不下去了,就跑了。”
崔临不敢相信,“所以……”
“对,传言是真的。”姜洛笙垂着眼睛,“我到现在还觉得很对不起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她不认识。但她始终活在愧疚里。
因为是她的妈妈,搅乱了人家的生活。
崔临轻叹,“学姐,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姜洛笙微微愣了一下,“谢谢你这样说。”
“你要不要跟大家解释一下?”崔临问她,“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你爸原配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姜洛笙摇了摇头。
“你如果想解释,我可以帮你。”崔临替她觉得委屈,“总不能让他们因为这个传言,一直误会你。”
“这种事情,口说无凭。”姜洛笙回答,“况且大家只是喜欢吃瓜。我努力解释的样子,反而更滑稽。”
崔临无话可说,因为姜洛笙说得没有错。
“你能相信我,就够了。”姜洛笙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明明应该哭得委屈,她却偏要笑得坚强。这笑容把崔临的心扯得粉碎。他试探着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姜洛笙的头。
姜洛笙没有躲开。
“学姐,辛苦了。”崔临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她。
姜洛笙无奈一笑,“其实元诺已经针对我很久了。但我没想到她会费这么大力,挖我的过去。”
崔临惊讶,“传言是元诺散布的?”
姜洛笙点点头。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能打听到,也不奇怪。我十八岁搬家之前,周围所有邻居都知道我父母之间的事。”
“元诺看着人挺好的,竟然会做这种事。”
姜洛笙暗自感叹,崔临这个后辈,还真是识人有方。“她之前还剪过我鞋带,在我束腰里藏过针。”
崔临眉头紧皱,“这些事,你跟万总监说过吗?”
“说过。”
“万总监不打算处理吗?”崔临想了想,“因为元诺是音乐总监的亲戚吗?”
“万总监说,只有我拿到证据,才可以协商给她转团。”姜洛笙心酸地扯了扯唇角,“这种绊子防不胜防,我没受伤就不错了,哪还能拿到证据?”
“是啊。”崔临跟着应和。
“除非……”姜洛笙看着崔临。
“除非什么?”
“除非伪造一个证据。”
崔临微微惊讶,“比如呢?”
姜洛笙垂下眼睛,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生鸡蛋液,“元诺这次真的挑战到了我的底线。只让她转个团,太便宜她了。”
“我也觉得。”崔临真诚地附和。
“我要让她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姜洛笙淡淡道。
“你想怎么做?”
“我想伪造元诺伤害我的证据,让整个舞团的人都知道。”姜洛笙抬起头,眸子里带着三分恳求,三分无助,“崔临,你愿意帮我吗?”
她要当着团里所有人的面,陷害元诺,逼万祁不得不直接开除她。
芭蕾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人言又可畏。即使元诺再转去其他舞团,流言也会跟着她跑。
很快,她便也能体会到被指指点点的滋味。
崔临不确定,姜洛笙今天搭他的车,和他吃晚饭,对他讲自己的过去,是不是另有目的。
他的学姐是个聪明又坚强的人,被触到了底线,绝对不会一味隐忍。
也许她早就有了计划,只是需要人帮忙。
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好歹这件事,让他们走得更近了。
“学姐,”崔临没有犹豫很久,“你愿意帮你。告诉我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晚上八点钟,交通已经没有那么堵了。
东泰公寓停车场,萧起从路虎主驾驶下来,锁好车,正往自家走。
他看到楼前停着一辆大众。两个熟悉的身影面对面站在大众旁边。
其中一个是姜洛笙,另外一个,是那天下雪时,他看到的姜洛笙身边的阳光。
那个暖棕色头发的小伙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想去摸姜洛笙的脑袋。
姜洛笙挡开了他的手。
但是下一秒,她便带着调皮的笑容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之后,萧起眼看着她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了小伙子的脖子。
小伙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一月初,天气还很寒冷。
姜洛笙放开崔临,“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
“最后寿喜锅还是你结的账。”
“应该的。”崔临温柔地嘱咐她,“晚上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嗯。”姜洛笙和他道别,“回家路上小心。”
“晚安,学姐。”
“晚安。”
姜洛笙转身进楼,在一楼等电梯。
巧合的是,她和萧起,又是像昨天一样,前后脚走进电梯。
“刚回来?”姜洛笙率先打招呼。
“嗯。”萧起淡淡回应。
“辛苦了。”姜洛笙对他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回到公寓,萧起看她依然没问针孔摄像头的事。
他终究主动开了口,“摄像头给你装好了。”
“谢谢,”姜洛笙的声音从浴室传来,“你放在客厅角柜上吧。”
萧起把毛绒兔挂饰放到角柜上,“开关在兔子头顶。视频自动发到你邮箱。”
“好的谢谢,”姜洛笙依然在浴室里,“辛苦你了。”
萧起转身回了房间,关上房门。
等他转天早上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姜洛笙已经出门了。
他瞥了一眼客厅角柜。
那个装了摄像头的毛绒兔挂饰,依然静静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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