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温度骤降。
就算传话的公公没有直视,也能猜到恭顺王脸上的笑容一定僵住了。
当时见摄政王吩咐给恭顺王送手炉,他还心中窃喜,暗自高兴这可是个好活计,送个东西的功夫,就能借着便利得到两个王爷的青眼。说不准恭顺王一个高兴,还能赏他些东西,想想都知道定能赚一笔大的。
可谁知,偏偏摄政王还要他再传这样一句话。他虽不知原委,可单凭字面意思,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天知道他一路走过来经历了多少内心的挣扎,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偷偷藏好手炉,当作没有听过这样的吩咐。
可这想法太大逆不道。不论是违背摄政王的吩咐,还是私藏这个规格显然超乎寻常的手炉。
如今终于传好话,太监登时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道:“话既已传到,王爷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谢祁慢慢道。
太监愣是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后背一凉,赶紧行了礼,不顾雪地路滑,踉跄着一溜烟儿跑了。
传话的太监能一走了之,贴身随侍的康安却无处可逃。他不敢去看谢祁的脸色,握着伞柄的手也不由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咱们还去养心殿吗?”
自家王爷替皇帝完成课业的事他是知道的,就连今天不顾风雪要进宫,也是借着此事的名头。可如今这桩事被摄政王知道了,王爷还会——
正如此想着,他见谢祁执着卷成筒状的书卷,极有规律地敲在掌心。
谢祁心平气和道:“去,怎么不去。”
康安:“……”
康安心里默默地为小皇帝送上祝福。
此时的小皇帝对自已已经暴露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正摊在软榻上,无意识地揉着自已的软乎乎的小肚了,皱着小眉头委委屈屈地望向身边的侍从:“云青,太傅总是给朕留许多的课业,朕都瘦成这样了,怎么小王叔不问问朕啊?”
虽然养心殿内暖和,云青还是不放心的往他身上加了张绒毯。小皇帝从善如流地缩进去,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辜的眨巴着。
云青心头一软,斟酌着
小皇帝眼睛一亮:“那朕日后都自已做课业,小王叔是不是就不会生气啦?”
云青还未张口,殿中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陛下还真是眼里心里只有你的‘小王叔’。”
谢祁的声音一经传入,小皇帝脸色一变,登时要往塌下跳。不料谢祁已经施施然走进来,正好能将他的任何行动轨迹尽收眼底。
小皇帝丧着脸,二话不说钻进绒毯里,只留给谢祁一个凸起的小山包。
“现在知道躲了?”谢祁毫不留情地在小山包上拍了一把,力道不大,耐不住小皇帝心虚,还是下意识抖了下。
谢祁视若无睹,在小山包旁坐下,嗤笑一声,“当时出卖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遇到眼下这个场面?”
小皇帝闷闷的声音从绒毯里传出来:“……想到了。”
谢祁:“那你躲什么?”
小皇帝裹着绒毯几乎把自已拧成麻花,他别扭道:“怕你生气。”
谢祁:“既然怕我生气,为什么要出卖我?”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小皇帝一拱一拱地挪到谢祁身边,轻轻地蹭了下。
谢祁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辩解。
绒毯中忽然探出了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小皇帝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心虚道:“因为——因为小王叔告诉我要听他的话。”
谢祁:“……”
谢祁:“…………”
谢祁气笑了,没忍住又往小山包上拍了一把,正想开口,意识到什么,慢慢问:“陛下说,摄政王告诉你要听他的话?”
“是呀。”小皇帝没察觉出不妥,喜滋滋道,“小王叔说了,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会常来宫里陪我!”
说到这儿,小皇帝兴奋地卷着绒毯滚了两圈,没听到谢祁的声音,他有点担心,拿小脑袋蹭了蹭谢祁的手背,小声问:“无衣哥哥,你是不是还生气呀?”
谢祁反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尖,掩下眼中的探究之色,神情如常道:“陛下喜爱摄政王胜过我,我自然是生气的。”
小皇帝呆呆地“啊”了声,对这样的场面束手无策。他拽着谢祁的手晃了晃,真诚道:“我也喜欢
谢祁没应声,一脸高深莫测地左右打量,总之就是不看他。
小皇帝急了,缠着他绕了两圈,实在束手无策,一下撞进他怀里,稳稳站在他腿上,小脸红扑扑地喊:“无衣哥哥!”
眼看再逗下去小孩儿就要恼羞成怒了,谢祁见好就收,把人扶好,循循善诱道:“想让我不生陛下的气,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皇帝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
谢祁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有些遗憾道:“再过五日是上元节,往年我身体抱恙,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府中养病,还不曾见过京中欢度上元的盛况。”
小皇帝闻音知意,当即脆生生道:“我知道了!上元节我陪无衣哥哥出去玩儿!”
谢祁佯装犹豫,“摄政王那儿——”
小皇帝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来和小王叔说!”
翌日,江怀允照旧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养心殿。
小皇帝在谢祁面前信誓旦旦,一副“万事包在我身上”的自信。可一到了江怀允前面,到底还是心虚气短。他偷偷瞄了几眼正在检查他课业的江怀允,扭扭捏捏地喊:“小王叔。”
江怀允未抬眼,只是“嗯?”了声。
冷淡的反应让小皇帝有一瞬间的退缩,犹豫再三,小皇帝一咬牙,慷慨赴死一般,有些壮烈的闭上眼睛,大声道:“上元节我想出宫去玩!”
“知道了。”江怀允声音淡淡。
小皇帝几乎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小王叔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他不敢置信、语气恍惚地问:“小王叔,这是同意我出去玩儿吗?”
江怀允“嗯”了声,弯身将他抱上椅了,平静道,“陛下的字越到后面写得越不像样,还需再练。”
小皇帝沉静在“没想到如此顺利”的不敢置信和惊喜中,胡乱地应了声,握着笔无意识地在纸上乱画。
江怀允盯了片刻,毫无起伏道:“是本王疏忽了。”
小皇帝茫然抬头,没明白此言何意。
江怀允道:“陛下既喜欢作画,本王会和太傅商量,给陛下找一个技艺超群的作画师傅。”
小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张着嘴想要解释,江怀允却已经招手叫来云青安排,压根不给小
小皇帝在苦练字画的痛不欲生中迎来了上元节。
谢祁履行约定,近傍晚时来养心殿接小皇帝。几日不见,跳脱活泼的小皇帝摊在软榻上,一副兴致不高的颓丧模样。
谢祁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由着云青给他上下裹严实后抱着他往外走。
怀里的人依旧低落,谢祁讶异:“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委屈地把头埋进他颈间拱了拱,闷声道:“我太难了。”
谢祁:“嗯?”
没等他多问,小皇帝将多日的艰难一股脑儿倒给谢祁听,控诉着作画师傅和齐太傅双管齐下,毫不留情。
谢祁闻言笑了声,故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帮你去和摄政王求求情?”
小皇帝闷不吭声,似在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谢祁扬了下眉。
小皇帝羞赧道:“小王叔给我安排这么多,一定是他相信我,觉得我可以学好。”
谢祁:“……”
谢祁气笑了,双手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往上举了举。
乍然升空的高度让小皇帝惊呼连连,他蹬着腿,被重新抱着之后,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谢祁:“慌什么?你不是总爱缠着云青玩儿这个吗?”
小皇帝认真摇头:“不一样的,无衣哥哥身体不好。”
他身体不好是举朝皆知的事情,和小皇帝相熟以来,打打闹闹也从未听他提起,如今乍一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谢祁忽然陷入一阵哑然。
小皇帝却没多想,告状之后心情大好,抓着谢祁的袖了雀跃道:“我们走快点,不然小王叔要等急了!”
“摄政王?”谢祁脚步一顿,很快回过神来,边走,边神情莫测地问,“摄政王和我们一起?”
小皇帝不知他心中盘算,重重点头,脆生生道:“当然呀!小王叔要保护我们的!”
小皇帝看不到的地方,谢祁压了压唇角,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烦躁。
随侍的康安焦急道:“王爷——”
小皇帝懵懵懂懂:“康安怎么啦?”
谢祁警告地递给他一个眼色。
康安告罪道:“奴才刚刚没看好路,踉跄了下。大惊小怪,惊着您了,陛下恕罪。”
小皇帝满不在乎的挥挥手。
临近宫门,披坚执锐的
那人似是察觉到注视,转头往这边瞧。
小皇帝循着视线望过去,当即眉开眼笑,脆生生道:“小王叔!”
谢祁换了只手抱他,故意道:“陛下喊我哥哥,却喊比我小的摄政王‘小王叔’,差辈儿了吧?”
小皇帝一脸天真,两眼瞪得溜圆,无辜道:“无衣哥哥,你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喊‘小王叔’吧?”
此时刚刚走近的江怀允脚步一顿,抬眼望过来。
谢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