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推着井甘回了她和萧千翎住的院子,萧玉清一路跟在后面。
等到了屋里,萧玉清当即将伺候的下人全部呵退,关上了门。
屋里顿时就剩下他们四人,气氛也陷入紧绷状态。
萧千翎不满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我说了让你们保持安静别出声,要是干扰到小甘,出什么差错怎么办。你是不是故意捣乱地。”
萧玉清根本没理会自己妹妹的指责,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井甘,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井甘也毫不退怯,与他坦然对视,半晌,率先开了口,“三公子若是不想让我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萧千翎听这话当即一惊,瞬间跳脚“哥,你干什么,姑祖母的病必须要小甘治,你能不能别捣乱。”
说着转向井甘,“小甘,今天的事你别和我哥一般见识,他根本不懂所以被吓着了,你……”
“你出去。”
萧玉清突然打断她的话,把萧千翎往屋门方向搡了一把。
萧千翎还想发作,猛然对上萧玉清冷沉的眸子,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但她不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
萧玉清见她安静下来,也没再赶她,注意力重新放到井甘身上。
他沉吟片刻,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之前不知道井小姐是这般给姑祖母治病的。怪不得千翎会许下那样的承诺。”
萧玉清今天算是看清了井甘治病手法的门道,她问什么皇太后就答什么,这操控人心之法不得不让他心惊。
如此手段如何能让她给皇太后治病,若是皇太后被她控制,被她操控,或者问出一些不得外道的隐秘,后果对萧家都将是致命的。
聪明人之间对话,不必什么都说得那么清楚。
井甘笑了一下,“所以我说三公子现在还来得及,您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说完就示意了阿兰一下,两人便推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萧家兄妹俩。
萧千翎不悦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小甘不会做有害萧家的事。而且催眠你看着可怕,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摄人心神、操控他人的妖术,它其实……”
“行了,此事我会告知父亲,等父亲定夺。这些天井小姐就先别去姑祖母的住处了,你也别偷偷搞小动作,此事非同儿戏,容不得差池。”
萧玉清此时也很烦躁,整个人还沉静在方才的震惊之中,丢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去了。
他需要立刻将今日之事告知父亲,井甘的治疗之法实在诡异、危险。
萧千翎急得原地转圈,从没如此刻般深刻发现自己三哥居然是个这个迂腐、胆小的人。
问问问,没有小甘,看他们找谁给姑祖母治病,最后还是得求小甘帮忙!
接下来的几天井甘都很闲,暴雨还未停歇,只能日日呆在屋里看书,顺便想想皇太后的病症。
那日催眠皇太后的话有几个点,血、手按在血里、甜瓜、红色、甜瓜变红,这些点里到底哪一个是触发皇太后发病的引爆点呢?
问她是否怕血,她否定了。
之后的问题她都没有回应,是默认还是难以回答?
井甘想找顾嬷嬷问些事,但萧玉清阻止了她和皇太后身边人的联系,身边伺候的宫女也成了监视她的眼线。
萧玉清对她防备起来了。
井甘撇了撇嘴,这样也好,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情形下,让他们意识到可能面临的情况,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要不让她治就算了,要让她治,就要做好泄露秘密的准备。
皇太后的心病明显是曾经经历过的重大事件对她造成了阴影,想要根治必然要把那个阴影摆到阳光下,剖析开,去除脓包,这样才能好起来。
而能让拥有一切的皇太后产生阴影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光鲜、或者无足轻重的事。
这种事搬到阳光下,必然是丑陋而痛苦的,甚至是危险的。
她有勇气治,也要家属有勇气看才行。
瓢泼大雨持续了一整天,一整天天都是灰蒙蒙的。
直到近傍晚时雨势才渐渐缓下来,哗啦啦冲刷着阶檐。
井甘手支着下巴坐在窗边发呆,连续的暴雨让空气充满潮气,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她低声喃喃着,“好想出去转转啊。”
阿兰恰恰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子奶油蛋糕,顺顺当当就走到她面前,没有磕绊一下。
“哎呀我的蛋糕,终于来了。”
出门几天没吃到自家的蛋糕,还真是想念得很。
她家甜品铺子的蛋糕可是独一无二,这都是萧玉清派人冒雨从甜品铺子快马加鞭送来的。
萧玉清虽监视防备着井甘,但面子上还是十分客气热情地。
只要与治病之事无关,即便苛刻的要求也会满足。
井甘抱着奶油蛋糕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时喂阿兰两口,但大部分还是进了自己肚子。
“这么远的路送过来还没把奶油碰花,也是厉害。”
井甘放下手中小叉,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角,一脸满足。
“他们送了多少来?”
阿兰竖起两根手指。
“两块?也太少了,一次性多带点来嘛,也可以分给大家尝尝。”
接着就见阿兰摇了下头,比‘二’的手指在空气里点了一下。
井甘顿了一下,“二十块?”
阿兰这回把手放下了。
“那不错,每天都有得吃了。还可以给行宫的人尝尝,也算打打宣传。记得让厨房用冰块好好保存,还能多延长几天保质期。”
阿兰笑着起身半蹲在她面前来,手指在她桌子上写起字来。
【带你出去逛逛】
“现在?”
井甘侧脸往窗外看了眼,这会雨小多了,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她都在屋子里闷了好多天了,也是有些烦躁。
“行,我加件衣裳。”
阿兰推着井甘出了屋,比起之前的暴雨,雨势虽小了些,但还是有些沁人。
几个宫女跟在他们身侧为他们撑伞,倒是一点雨也淋不到。
后面还跟了一串宫女和太监,有的拿着披风,有的提着宫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准备随时伺候。
这些都是萧玉清安排的人,阵仗不小,既是体面,也是全方位的监视。
井甘也不在意,有人伺候她巴不得,便心安理得的享受。
井甘和阿兰还是一如寻常,井甘给阿兰指路,阿兰则给她推轮椅。
两人雨中闲逛,井甘自言自语地说话。
阿兰只偶尔碰碰她的肩膀,抓抓胳膊表示回应,但一点不觉得尴尬或冷清。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离住处越来越远,有些丧失了方向。
阿兰却还脚步不停地推着井甘往前走,似乎对这的路型很了解,有目的地带着她去某个地方。
井甘也没问,身边全是耳目也不好问,就坐着欣赏雨景,遇到坡坡坎坎或者障碍物的时候才提醒一句。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阿兰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
院子远远看着清新自然,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笼罩在一片翠绿中。
院子不如其他宫殿富丽堂皇,在这莲华行宫中算比较独树一帜的院落。
阿兰停了下来,井甘便明白他从一开始应该就是想带她来这。
这里面有何特别他要带她来这一趟?
井甘默契地回头看了阿兰一眼,两人的手握了一下,井甘便状似随意地问起来。
“欸,这院子挺清幽的,这是什么地方?”
她问的自然是随行伺候的宫女。
身边领头的大宫女解释道,“回井姑娘,这是皇太后的画院。”
“画院……皇太后喜欢作画啊。那这里面是不是有许多皇太后的画作?”
大宫女垂首回答,“这个奴婢不知。皇太后平常不准人随便进画院。”
井甘点了点头,“那我能进去看看吗?”
“这个……”
大宫女为难了。
“三公子只让我近日不要去皇太后的寝宫,此外莲华行宫任何地方都随我参观,一个画院我有何进不得。我不会随意动皇太后的东西,看看就行。”
大宫女漂亮的秀眉整个皱了起来,“这个奴婢做不了主,还请等奴婢请示一下青鸟姑姑。”
井甘身边这些宫女都是听从青鸟指示的。
如今皇太后重病,青鸟自然是听从萧玉清的。
等他们派人去询问,一层问一层,等消息传过来怕天都黑透了。
井甘有些不耐地想要打道回府,大不了晚上她隐身来看。
轮椅刚转过头,萧千翎火红的身影便撞进了视线中。
萧千翎执伞大步而来,还没走近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
“我去找你吃饭,结果你没在屋里,怎么跑出来了?”
“闷得慌,来了这么久都没出来逛过,走之前总得转一圈才不算白来。”
井甘这话有揶揄打趣之意。
昨儿行宫住着的那些大夫、太医里便传开了消息,说萧铭又请来了一位隐世神医,据说医术十分了得。
神医已经在赶来行宫的路上,据说不出明日便会到。
萧家这般举动井甘是料到了的,在另有神医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愿用井甘。
等明儿那神医到了,井甘差不多也要被赶走了。
萧千翎听了这话脸色却凝重了起来,她再清楚不过,不管医术多了不得的神医都是没用的。
姑祖母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病,根本原因是心结。
在这方面,她迄今为止只遇到过井甘懂得此道,除她外能治这种病的人她听都没听说过。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姑祖母的病你又有什么想法没?姑祖母今天情况又糟糕了,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呓语不断。明儿等那劳什子神医束手无策,我爹就知道你的厉害了,到时肯定会
来请你。你有什么治疗计划了吗?”
萧千翎目光灼灼地看着井甘,就想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一点想法,终归要实验后才知道。”
萧千翎长吁了口气,“你有想法就好,我只能靠你了。”
说了正事,萧千翎转头才注意到她们此时站在皇太后的画院门口。
问井甘道,“你想进去看看?”
井甘点了下头,“说是不让随便进。”
“没事,我带你进去。里面就是姑祖母画的一些画,也没什么重要东西,没关系的。”
萧千翎直接推门就要带井甘进去,大宫女欲言又止地唤了她一声,“四小姐……”
萧千翎摆了摆手安抚地道,“没事,三哥问起来就说我带小甘进来的。”
大跨步便往里引路。
画院面积不算大,也没有多余的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只有一座宽敞而空旷的水榭,建在池塘边。
井甘进了水榭,不自觉仰起头,惊讶地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画作。
那些画用绳子垂挂在头顶,成百上千,数不清。
门打开,带进风雨,吹动着画作随风舞摆起来,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哗的声响。
萧千翎赶忙命令宫女,“把门关上,别把画吹坏了。”
因为连日的暴雨,水榭四周都封闭了起来,谨防这些画作发潮损坏。
整个水榭中除了头顶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画作,就只有靠近池塘处摆着一张作画的桌子和椅子。
桌子上作画工具齐全,布列整齐。
井甘一进入水榭,一股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那黑压压、暗沉沉的感觉是从画上而来。
井甘仰着头扫视着那些画作,画的全是一只白猫,不同情景下的各种姿态,有的娇憨可爱,有的生气炸毛,有的威风凛凛。
还有的是小奶猫、有的是稍大些,还有老了的样子。
姿态万千,富有趣味。
每一幅画似乎都注入了丰富的情感,入笔细腻深情,栩栩如生。
这些画虽千姿百态,但放在一起便形成了压迫感,所有画作非黑即白,不见一丝色彩。
除了主角白猫外,其余背景大多是浓墨的黑。
一眼望去,整片画顶,入目皆是黑压压大片,十分压抑。
无论单拎出来每幅画是怎样的感觉,如此成百上千的黑白画作出自一人之手,不见一丝色彩,已然可以窥见其沉抑的心理状态。
“姑祖母特别爱画猫,每一副都是猫,可也不见她养一只。”
萧千翎虽来过画院不少次,但还是兴味十足地挨着欣赏那些画,嘴里不停嘀咕着。
“画了这么多猫,也不嫌腻,我倒觉得狗狗更可爱。”
“这些猫看着长得都一样,好像是同一只猫……”
“你说什么?”
井甘突然插话,萧千翎回头看她,茫然地吸了下鼻子。
“什么什么?”
“你方才说……这些是同一只猫……”
萧千翎仰头又瞧了几眼,嘀咕道,“是挺像啊,每一只都一样。怎么了?”
井甘视线失焦地陷入了沉默,不知想着什么,手指下意识摩挲着。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抬起头,问萧千翎,“皇太后生活中喜欢猫吗?”
萧千翎想了想,“也没听说她老人家喜欢猫啊,她要喜欢肯定早养了。”
“那你知道皇太后有什么亲近的人喜欢猫?”
“喜欢猫的,亲近的人……让我想想……”
萧千翎认真思索,可越想眉头皱的越紧。
皇太后亲近之人并不多,可喜欢猫的……还真想不起谁喜欢猫。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和姑祖母的病有关?”
后面一个问题萧千翎是凑在井甘面前小声问的。
井甘表情肃然地道,“你不觉这些画……很压抑吗?像是心里压着什么东西难以宣泄,感觉很沉重,很痛苦。”
“有吗?”
萧千翎想着井甘的话再去看那些画,看着看着感觉便和以往不一样了。
满眼的黑,目之所至皆暗沉无光,不见一丝光彩。
渐渐的胸口像是压上什么沉重的东西,令人窒息、绝望。
她陡然收回视线,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和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井甘,“这是怎么回事?”
萧千翎并非敏锐细腻的性子,所以之前才没什么感觉。
现在却觉得若时常呆在这样的屋子里,还不得把人逼疯。
姑祖母发病前便是时常来此作画,一呆就是一整天,时常面对着这些黑沉沉的画,便是没病怕也要得病了吧。
“画作是最直接的内心世界的表达,从画里就可以看出作画人的心境和心理状态。你看这些画,绝望、黑暗、没有光彩,她心里的痛苦已经积蓄太久太深了。”
萧千翎仰起头朝那些画再次看去,眼眶渐渐湿润了。
她记忆里的姑祖母永远那般温柔、慈爱,对谁都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谁都不曾发现她心理这般苦,压抑了这么多的痛。
她把所有痛苦的情绪都藏在了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以至于如今积压成疾。
两人在这说着皇太后的病,萧玉清已经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脸色显然不会太好,但也没有直接指责。
“晚膳已经备好了,你们还不回去用膳,时间晚了休息不好。”
“正要回去了。”
要看得也看了,井甘也不多留,指引着阿兰离开了画院。
萧玉清却拉住了跟着要走的萧千翎,低声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萧千翎哪儿不明白萧玉清在担心什么。
现在萧玉清看井甘就像看妖怪一样,提防得紧,生怕她使了什么妖术。
萧千翎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爱说什么说什么,管得真宽。”
说完还切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小跑着追井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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