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场,风一阵。
杨柳覆霜,屋檐盖雪,草枯花谢;漫天飞雪是景,银装素裹也是景。
不过一个月的光景罢了,转头就过去了,王府里的红梅也都开得差不多了,看着都显得暖和些。
今儿可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孩子们穿街过巷地玩闹着,院墙外的小贩叫卖声都显得格外亲切。
去年这个时候,玉溪是披着红披风一早给师父师娘请了安的,转头就上书院找师哥们搜刮年礼了,赚了一车。
回了家和爹娘吃年夜饭,又是一个大红包,乐得不行。
今年,今年…
今年也好,旋哥陪着她。
一个月了,她断了汤药一个月,无论秦霄贤如何哄着,她都不喝,总推说着时辰没到,不喝药。
不知是她的坚定还是他的心疼,最后,再没听他逼着玉溪喝药了。
早晨他一出门,她转头就把药汤往剪窗外一倒,然后自个儿窝在被窝里,咬紧了牙忍着疼痛,汗如雨下。
一个月,三十日。
不长也不短了。
习惯了,她也就没觉得有多疼了。只是身子越来越虚弱,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如今连起身倒了药汤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躺在床沿,等药凉了,勉强抬手往床底一泼。冬日雪寒,什么都闻不见,也就不觉得苦了。
旋哥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最近都回来得十分早,约摸是她疼过了之后,不过一刻,他也就差不多回来了。
他每回肩上都落满了雪,一身的寒气。也正好,她疼出了一身汗,额头都有些热,拥抱着觉着十分舒适。
她总说,是自己试着要起身才累得这副样子,歇歇就好了。
“过年了,你该回家了。”她说。
其实,她真的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端庄大方的姑娘。都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知书达礼”些,多和旋哥讲讲理儿,多让他做些他该做的事儿。
多让他适应,没有她的时候。
“你在这。”秦霄贤从被侧后抱着着,身上的寒气透着衣料凉着她微烫的身子。
你在这,为什么让我回家。
“傻子。”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连佯装生气地打他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是生病,床都下不了,怎么回家。
回家,就见不到你了吧。
“等过了年,我们就成亲。”他说着,没有笑意也没有悲苦,眼神微空,只是抱着她一遍一遍地擦拭她额角儿的水雾。
“我们一起回家。”
我们的家。
“德云书院的院庆,你要忙一通,再等等吧。”她语气疲倦,有些字音儿都淹在了嗓子,眼皮子又抬又放像是困极了。
“书院人多着呢。”他侧过脸,下巴在她额上蹭了蹭,柔声道“大伙儿也等着喝咱们的喜酒呢,九龄和大楠礼都备好了。”
“嗯…”她累了,想睡了。
“我们成亲,穿你做的喜袍。”他的胸膛有些颤抖,闭上眼生怕她一抬头就看见自己通红的双眸。
“我们成亲,我每日都给你唱歌儿。”
“我们成亲,我每年都给你摘桐花儿。”
“嗯…”
“玉溪…”他咬住了唇,止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哭腔,埋进她披散的长发里泣不成声。
不知是他的颤抖,还是那一声“玉溪”,她的困意消了一些,半抬起眼,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得剪窗上。
剪窗纸薄,隐约能看见窗外红梅影儿。
院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还有人们对舞龙舞狮的鼓掌叫好。
真好啊。
“旋哥儿…”
“嗯。”他别过头,深呼了一口气儿,抬手揉了揉她脸侧,看出了她眼中的苦味儿和年节的欢喜。
道:“听见了吗,风铃声响。”
院子里他挂的那一排风铃清脆悦耳,风过乐响,听着舒心。
“旋哥,我想看看。”
她说着,苍白的唇角儿上扬。
“好。”他点头,给她盖紧了被褥才起身从一旁衣柜里拿出了披风。
扶着玉溪起身,给她披上披风,裹得半点儿不透风雪的样子。他俯身一手拦腰一手穿膝,将她抱了起来。
侍女从暖阁搬出了半身长的椅榻儿啊。
两人窝在椅榻儿上,就在廊下,看着落雪风铃。
玉夫人放下了府里的一应事物来了王府,站在院儿门处驻足。看着不远处,朱木廊下两人相拥,看雪落听铃响;夫人捂住了唇,不让自个儿哭出声来。
她的丫头,真是累极了。
二爷当时问她,是否动用阿芙蓉时,是她点了头亲口同意了。既然命有长短,缘有起灭,何不让丫头在最后的时候舒适些。起码,不要疼,不要苦。
这一个月,她心肝儿闺女受的苦,她都知道。
夫人懂了。
玉溪要得,不是那短短几日的寿;她不怕疼,不怕苦,就怕旋哥儿难过。
只是想多陪他几天而已。
几天就好。
凄美。
秦霄贤从前一直不懂得,为什么凄凉的时候还能看出几分美来,这心都凉了,哪还有闲情逸致赏景看花。
心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知要死,但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这点儿暖意慢慢儿从指缝里流失。
风铃碰撞成响。
她说:“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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