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队长外甥方占财有了这个肥差之后,把自己的一些狐朋狗友召集到一起,盘算了一下,这个活该怎么弄。一个建筑队,没两天的功夫就组建完毕了,有钢筋工、砖瓦工、木工、小工等等,活干的好不好的,人是齐全了。这个效率,没有人能比得过方占财,这个人跟他舅舅一样,看来还是有手段的。
次日,方占财一大早就出门去他舅舅家了。把这个事给舅舅通个气,然后准备和王德发着手准备工作了。
方占财到舅舅家的时候,早上还尚早,正赶上还能喝点茶,他把自己拉的人马简单介绍了一下,以现在组建的这个建筑队,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施工的事情,我不太懂,你本来跟工程打交道,这活给你联系上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好。但有一点记住,那一千块钱的事情,得说是为了加塞的违约金,可不能说是给了老舅我了。”
“舅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外甥哪敢骗舅舅的啊,骗了你,我得烂袜子,不会的,你就放心吧。”
“还有,都是熟人,王德发也跟着我干会计那么多年,钱的事情你们去商量,但是这干出来的活,你一定不能打马虎,别偷工减料,到最后弄个耳红脖子赤、不相往来,那就不值当了。”
“这个也请老舅放心,我办事,不会给老舅挖坑的,这件工程,保证保质保量的完成,老舅以后要是还有要修房子的事情,多给我留心着啊。”
“行了,先把这件做好了再说吧,别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我一会出去了,昨天给王德发说了,他今天在家等你去商量下准备的事,你自己打听着去他家吧,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行呢,我自己去,违约金的钱要是带回来了,我再过来找你,把钱给你放下。”
“去吧,我等会也出去呢。”陈队长给自己的外甥安顿好这些事之后,自己准备了下就出门了。
临走时说“办完事,中午你就过来,一起吃饭。”
“嗯,我知道了,舅。”
方占财跟着舅舅也出门了,出门之后两人的方向恰恰相反。方占财脑海中是有王德发家的位置,大概位置有了,走了一路,问了一路的具体在哪,倒也没耽误多少工夫,找的比较顺利。
今天方占财想着给王德发说说,都需要啥材料,需要多少,把这些动土前盖准备的做好之后,十六号建筑队就正式进场。
王德发一看队长昨天才帮忙问,今天就有包工头外甥来谈具体的事,着实感动了一番,要不是陈队长这个帮忙,估计到现在王德发还找不到合适的建筑队,要不怎么人家是队长,这办事效率和人脉,确实没法比啊。
方占财和王德发聊的投机,两个人一问一答,把很多具体的事敲定了。当然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一些分歧的,比如方占财想着最好能包工,也包料,说白了,就是一揽子工程,钱到位,采买用料等等全都他就一手办了。可王德发想着,只包工,用料他来亲自采办,看这样能不能省下来一点,毕竟省去了中间要抽成的中间商嘛。但他也有个顾虑,这五年多,自己几乎就没接触过家里的人,还有没有作为老会计的便利就不得而知了,更别说谁愿意给一个劳改犯成本价,爱买不买,很多讲究的生意人还是非常在意和谁做生意的。双方在这件事上与其说是举棋不定,倒不如说王德发还没有说服自己。
“王叔,你就放心吧,我干建筑队这么多年,人也都熟悉,我知道你的顾虑,无非就是想省省,但是,你想一想,材料上能省多少呢?要想省的话,唯一的途径就是减料,可这是修房子啊,减料的房子你敢住吗?再说了,我包料,反而比你自己去,可能要便宜,毕竟我经常和那些人打交道啊。”
这话说到了王德发的心窝子里去了,方占财说的,恰恰就是王德发顾虑的。他没说话,还是在沉思中。
“我给你包料,料的市场啥价,我就啥价,你和我舅共事那么多年,我就是不挣钱,你这个忙我帮。你就放心吧,你就负责每天监督着大家把活干仔细了,给我那些工人们把水准备好,干粮准备好就行了。”
王德发妥协了,他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但也深谙浅尝辄止的道理,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不能贸然做决定。
“行呢,占财侄儿,就按你说的,包工包料,你一首看着弄吧,交给你我也放心了。”王德发说。
“行呢,王叔,还有就是,那加塞的一千块钱我得给人家把现钱给了,毕竟把人家的工期往后推了,你看是不是你也给我结了啊?”
“行呢,行呢,你稍等,我给你去取。”
王德发从兜里掏出自己柜子的钥匙,打开自己上了锁的木箱子,从里面数了一千块钱给了方占财。
“王叔,阴阳给看的日子是十六号对吧?”
“嗯,这个月十六号,日子好着呢。”
“今明两天,你把这些老房子里的东西都腾出来,暂时你们一家子要不就把对面厨房当睡房,在里面将就个两三个月,房子只要修起来,速度快的很。你看着老房子是你自己拆呢,还是让我建筑队给你拆啊?”
正常的话,一般拆老房子的事,都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过来,用不了一两天就帮着拆了,课王德发的情况有点特殊,他一想到挨家挨户借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再叫着帮忙拆房子,欠下大家的人情,那什么时候才能给还清啊。算了,大头都已经出了,就不在乎出钱让方占财带人来帮忙拆。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还不能解决,那就加钱。
“现在地里都忙起来了,亲戚朋友也都忙,是这,你就让你的建筑队来拆吧,就当是已经开工了。”
“行呢,修房十六是个双日,那拆房的话就看个单日吧,十五号拆,十六号开始动土,你觉得咋样?”
“行,就按你说吧,这些事,你懂,我听你们安排,今明天两天就把屋子腾空,后天十五号差不多能收拾好。”
“行呢,后天我们一早过来,那这事就这样了,我就先回了。”方占财基本把该沟通的都沟通到了,想着早点给舅舅把钱送过去就回家。
“行,这事就把你麻烦了,占财侄儿,事就交给你了,你可给老叔把活儿干漂亮了啊。”
“放心吧,那我就走了。”
方占财走了之后,王德发把事又想了想,也只能是现在这样的安排了。建筑这事他不懂,所以在方占财跟前,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娃娃,似乎方占财说的所有建议,最终王德发都答应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不懂,如果不懂装懂的话,可能只会自己坑自己的。
方占财出门,就朝着舅舅家走去,兜里揣着王德发的加塞费,这一波操作,舅舅外甥的配合堪称典范啊,没有任何演戏的成分,谁都看不出来其中的奥妙,当然知道的这事的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已。如果队长的操作行云流水,那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着一天穿着朴素、不修边幅、住着破败老屋子的队长,这水可比王德发要深的多了啊。看看队里巷子口那堵着路愣是给修起来的两层房,没人敢问是不是占了公家的地、也没人在嘴里提究这事,就知道队长的厉害了。
这两天王德发家可是忙的热火朝天,渐渐的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王德发家要修房了。大家还都是比较佩服王德发的,毕竟五年没啥收入,还有这样的能力,人人见了王德发要夸一下他,这些的溢美之词,恰恰就是王德发最想要的,这些夸赞和佩服,能让王德发在内心深处因为五年劳改犯自卑有所缓解。
王德发和女人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到靠着厨房的一边,又担心下雨,找了块很大的篷布把其中怕淋雨的东西严严实实的捂住。厨房虽然不大,但是里面有一个老炕,基本能睡的下四个人,睡一家子五个人是有点玄乎。
这炕好多年没填柴稍过了,为了安全起见,王德发从炕眼里塞了些麦草,点着后看看屋子里面有没有冒烟,如果冒烟的话,肯定得收拾,不然晚上睡觉会被煤烟子打了。打王德发记事起,队里被煤烟子打死的人至少有四个人了。另外现在把炕填着烧热,也能驱散多年的抄起给驱散了,睡在上面也舒服点。
女人忙着把屋子里所有能用的、不能用的东西都细心地收了起来,女人就是这样,心比男人细,现在不能用的,不一定以后不能用。反正收起来又不占地方。
经过王德发一个晚上试验,厨房这炕还能用,里面不冒烟,能保证安全,再连着烧两天,把潮气给烧一烧,临时周转的房子就算是有了。
王德发对整个院子的规划是,朝南的一排修成洒房,进门正对着的地方修个上房,和南面的洒房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套间,就不用出来到院子里再去其他屋子了。进门左手第一间做厨房,老娘让住在上房里,平时要来人了上房就是招待人的地方。自己一家人住在洒房的中间,屋子够大,也不拥挤,娃娃慢慢长大了,王成龙和王来弟可以睡一间屋子,王贵生和他俩住在一起。
整个院子的要打成水泥地,收拾起来也好收拾,现在厨房的位置,等新房修好后,有住的地方了,也要拆掉,修一个粮食房房,大一点,还可以放一些家里常用的工具。
王德发把这些都规划好了,手里面拿着的一张图纸,还是从自己小舅子那找人要的,如果单独让专门设计的人来画张图,还得花费个一百多。这时候王德发才意识到自己都还没把图纸给方占财看,不过明天来拆房的时候给他应该问题不大,干工程的看个图纸应该没啥困难。
明天方占财的建筑队就来了,下午王德发在院子里看了看,觉得房顶的那些青瓦还有的用,他想留下来,但自己又没法一个人上房揭瓦,明天人来了,给说一声。其他的好像就都准备妥当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空空的老房子里,吃了在这个房子里最后一顿饭,女人做的洋芋疙瘩面片。三个孩子吃的快,觉得自己要住上新房子了,他们也开心,满院子里追着玩。
屋子里王德发和女人边吃边聊着天。女人明白王德发的一片苦心,王德发也理解女人受的五年苦。
王德发抬头看着歪七扭八的松树椽,以及椽上波浪起伏的房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跟这房子有关的记忆。
“当年修着房这些房子的时候,你还没过门,那时候我还小,我爹找着自己几个兄弟一起修的,土块是自己打的、你看房顶这些椽,红里透黑的松树椽,是从大队拆掉的老房子那借来的,后来也没说还的事,这还不够,你再看那些泛白比较细的椽,那是白杨树,白杨树脆,不适合当椽,但是松树椽不够啊,就这白杨树,还是挖的王家自留地里的树。那时候哪有什么建筑队,都是自己给自己盖房子,不会就问修过房子的人,一转眼你看,这房子都住了这么多年了,算上我爹,再算上王成龙他们,整整三代人啊。”
女人啥话都不说,静静地听着王德发感慨着,此时无声最胜有声,人的恋旧是与生俱来的。
“娶你过门的时候,我爹就和我娘商量着,他俩住到后面那间小点的屋子,中间大的就成了我们的新房。你还记得成亲那天晚上,大家往炕眼放炮的事吧?吓得你是一惊一乍的喊叫,外面的人听的都快笑疯过去了。”
“记得,那能不害怕,那么厉害的炮,万一把炕炸塌了咋办?那些闹洞房的,现在想想,真是愣着呢。”
“明天凡是和这老房子有关的人和事,就真变成脑子里的记忆了。你别说,这要突然拆了,还有点舍不得了。”王德发好像还真动情了,几句话说得女人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房子,你的使命,就到明天吧!”王德发大声的喊着。
“行了,再别煽情了,赶紧让娃娃们进来睡,明天把铺盖搬到厨房炕上,看挤着都咋睡。”
老房子的最后一夜,大家都按之前的位置早早睡了。只有王德发激动的一时半会合不上眼,他去厨房又看了看那炕有没有冒烟、呛不呛人。随后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四周环顾着,冰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明天,当他在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能用时过境迁四个字来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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