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省城,路还是王德发曾经带着贵生去检查的路,面貌却变化了不少。
发展的速度太快了,楼比以前越来越高了,街上的人,也时髦了很多,这速度,镇子上是永远也跟不上的吧。
王成龙看着窗外的城里,新鲜、好奇、陌生,又充满着希望。
“进城了啊,有需要在城边上下车的,提前挪一挪,不下的,就全到车站下了啊!”坐在副坐上的替班司机扯着嗓子喊着。
“秀娥,准备啊,一到城边,很快就到车站了。”王德发捣了捣旁边的马秀娥。
好在三个人都不晕车,一路上还算比较顺利。
进站之后,王德发等着把铺盖背在了自己身上,马秀娥提着两个小包,背着一个大包。
车站上的人熙熙攘攘,一眼望去,很多都是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成龙,你看看,通知书上咋写的,该怎么坐车才能到学校啊。”
王德发在成龙面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独断专权了,王成龙现在是大学生,学问比他高多了。
“通知里的信上说了,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有学校的校车接送呢。”王成龙想都没想就告诉她爸。
“有车接送啊,那好,在哪呢,赶紧找,咱现在是长途汽车站。”
王成龙走在前面,王德发和马秀娥在后面跟着。
在车站出口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排遮阳伞,伞下面是摆着桌子,桌子腿上拉着横幅,全都是校名加“欢迎心同学”。
王成龙看见了,王德发也看见了。
“成龙,快找,找你的学校在哪呢。”
“看见了,在最前面,你看。”王成龙眼快,一眼望去就看见自己的学校。
“你好,我是来报道的新生,咱们学校的校车是在这坐吗?”王成龙一改自己的土话,用上语文课读课文的声音问。
“是的,你的通知书带了吗?”一个看着也是学生模样的男生说。
“带了,你看。”王成龙从自己的包里把通知书拿出来递给那个男生。
“好嘞,没问题,后面那辆车,上去先等等,等这一车坐满了,就拉你们回学校。”
“那个,我还想问问,我爸、妈来送我,他们能不能也坐校车啊?”
“可以,可以,一个学生只能有两名家长,你们都上车吧。”
“太好了,谢谢啊。”
王德发和马秀娥在后边听着,不敢说话,听到都可以坐校车去学校,高兴的不得了,不是因为可以省三个人的车票钱,关键是解决了人生地不熟的问题。
马秀娥,此时此刻,不仅仅是第一次进省城的激动,最重要的是,她刚才听见了,王成龙给接待的同学说的是“我爸妈”,这一声“妈”,虽然不是冲着她叫的,可她心里非常的暖。
这是从进了王家的门,她第一次听见从王成龙的嘴里喊出一声“妈”。她突然觉得,这么多年,不管是孩子不懂事还是故意给她的气,都不是什么气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就是良药,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女,在马秀娥的心里,彻底已经释然了。
忙着赶去学校报到,三个人上了车,就耐心等着其他报到的同学凑满一车出发。
“秀娥,是不是觉得城里特别好啊?”王德发跟马秀娥闲聊了起来。
“好的很,你看一个个的,都穿的洋气的很。”
“等给成龙办完手续,我也带你去买一天,咱也洋气一回。”
“行了吧,我就不糟蹋那洋气的衣服了。”
陆陆续续上车的同学,没一会就把车上的座位坐满了。
“各位同学和家长们,大家坐好了,我们要出发了。”
来的时候,大巴车就好像带着王成龙在逃离黄土高坡的束缚,而此时此刻的校车,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市区,仿佛是在带着王成龙去寻梦的路上。
在市区走走停停,大概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到王成龙的学校了。
校门上端庄大气的学校名称,金碧辉煌。车直接驶进了校园,正对着校门的主路,每隔十米就有一条红色的横幅,欢迎和祝贺不断地涌入眼帘。
一看在校园里东张西望的,一定是新生,不熟悉校园,老生们已经忙碌着开始新学期的学习了。
“各位同学们,下车之后就是各个学院的报道点,你们找到自己学院的点,按着学院给要求报道,班里入住手续就好了,快得很。欢迎每一位新同学。可以下车啦!”
车停在学校的体院馆广场前面,报到点一目了然,只要找自己的学院就可以了。
到了学校,那肯定对王成龙来说更熟悉了。
“爸,你们背着东西累的很,就在树阴凉下面等我,我一会办完手续就出来找你,你们别乱跑啊。”
“嗯,行呢,行呢,我和你妈在那棵树下面等你,你赶紧去报名吧,把流程看好了,别乱了。”
“知道了,放心吧。”
王成龙自己去文学院的报名点办理手续去了。
周围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每张面孔上都写满了对新的学习生活的憧憬。王成龙的脚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盈过,走路带风的状态,自从她妈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够,倒是沉重的脚步,她感受过很多回。
手续办理的很顺利,没有想象中的繁琐,宿舍、以及一些学校须知和开学一周的安排,王成龙全都拿上了。
严格地说,从她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她才是一名真正的大学生了。王成龙远远的看见了王德发和马秀娥在那棵大树下面,就好像是被画了个圈一样,没有任何挪动。
“爸!”王成龙朝着他们两喊。
“走,走,成龙出来了。”
“爸,我手续办好了。”
“那个,宿舍在哪你问了没有啊?”王德发问。
“问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宿舍楼里。”
“那行,我跟你妈帮你去把床铺好,咱得快快的去。刚你去报名的时候,我听见有同学聊天,说是宿舍的床铺啊,都是先到先选的,去晚了不是上铺就是靠门的位置。”
“那,那我们赶紧走吧,成龙,你在前面带路吧,要是不知道的话,你就问问周边的同学。”马秀娥插了一句。
“嗯,走吧。”王成龙小声的回答。
王成龙在前面带路,朝着刚才打听到的地址走去。到了宿舍楼底下,王成龙把铺盖和包一个人拎着准备上楼,王德发想着帮她拿上去,把宿舍收拾好,然后一家三口在校园转转,出去给成龙买点的日用品。这个想法,被王成龙拒绝了。
王成龙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让室友看见王德发和马秀娥。
这个想法就很奇怪了,以王成龙的性格,她是一个极其现实,也不会为外界所困惑而坚持自我的人,而此时此刻,她却内心有了羞于室友见到自己的父母。
王德发好像没有明白王成龙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女生宿舍,我确实不方便上去,要不这样吧,你分两次网上拿,我两在楼下等你。”
“嗯,行呢!”
王成龙先把自己的背的包和铺盖提上了楼。还好,宿舍是在二楼靠楼梯口,不算太远。
王德发和马秀娥看着一趟又一趟跑上跑下搬东西的王成龙,一言不发。王成龙最后一次搬东西上去之后,王德发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娃长大了,这是在嫌弃我们喽。”
“嫌弃我们?好好的嫌弃我们干啥啊?”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觉得脸上没光啊,哎,没事,不管了,等会她下来,我们去吃点好的。”
王成龙到了宿舍,已经有两个舍友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了。靠着窗户的两张下铺已经被她们两选了,还有四张床位。她高中三年就是下铺,下铺是方便,但也有个很头疼的问题,就是比较乱,容易成为公共区域。她给自己选择了单排靠窗的上铺,窗户的光让她的床位看着比下铺舒服多了。
王成龙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和两个室友打了招呼,自我介绍了一下,就匆匆下去找王德发和马秀娥了。
“宿舍都收拾好了?”王德发问。
“好了。”
“你给自己选的上铺还是下铺啊?”马秀娥也跟着王德发一起问了起来。
“上铺,我上铺住习惯了,靠窗的。”
“哦,那就行,你喜欢就好,其实爸觉得下铺还挺好的。走,时间还早点,我们去校园转转吧,让我和你妈感受一下,大学校园里的气息。”王德发也不再过多的去想成龙细微地变化带来的烦恼。
今天是报道的第一天,校园里人头攒动。走了一圈,大的王德发直感叹一个校园比镇子都大。
转了一大圈,王成龙基本保持和王德发一前一后的距离,话也很少说。连王成龙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可就是无法拒绝这种油然而生的疏远感。
晚上三个人是在学校食堂吃的饭,一顿饭不贵,就是没啥油水,毕竟不是外省,所以饮食习惯等等,没有太大的差别,都和王成龙的胃口。
“爸,学校的招待所可以凭着我的通知书,可以半价住宿呢,等会吃完饭我带你们两过去。”
“这好啊,半价好,行呢。”王德发说。
“我室友说班里的同学已经全都报道了,明天早上要开班会。”
“你就忙你的就行,等会去招待所,你帮爸把明天到汽车站坐哪路公交车打听一下,其他的你就别管了,明早我和你妈再转转,赶着晚上就回了。”
“嗯,知道呢。”
“你今晚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啥需要的,我走之前给你再准备准备。”
“都齐全了,你就放心吧,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又不是没住过校。”
“那就行,那走吧,你带我两,先把今天晚上住的地解决了。”
学校给前来带着孩子报到的家长提供了很多的方便,在这学校上学的,那都是一个家庭或者一个家族背后的多年的积累,不容易。
王成龙带着王德发去学校招待所,被告知已经没有空房间了,王成龙觉得很对不住他俩,这是她步入校园,第一次觉得有点愧疚,这愧疚,暂时性的代替了心中不知什么作祟的疏远感。
“爸,你看,这都怪我,我知道可以半价的时候,就应该早早带你们过来的。”王成龙有点委屈地说。
“没事,没事,今天住宿的家长多,我刚才看了,校外也有很多小旅馆,在哪住,不都是一晚上嘛,一样的。”
“你帮我问了明天是坐哪路车去车站的吗?”
“问了,在学校门口坐路,终点站就是长途汽车站,不用换车。”
“这个好啊,中间倒车,说不准就把我两给弄糊涂了。”
“我们去校外看看有没有能住上的招待所。”
王成龙说着就带着他们两往校外走。
一路上,王德发给王成龙安顿了很多事情,生活费没有了要及时给家里说,再怎么也不能饿着肚子,大学,学习还是第一位的,不能贪玩,要处理好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等等,都是王成龙觉得已经听的耳朵要起茧的老话。
学校外面的招待所,也不贵,都是周围当地依托学校优势,把家里改造成招待所的。办完入住,王德发挥手让王成龙赶紧回学校去,晚了宿舍门关了就不好办了。
王德发把大学生送到了学校,一件大事算是完成了。除了那份自豪感,一天下来,王德发还有点伤感。
马秀娥躺在找到所的床上,和王德发聊着天,说她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王成龙开口对别人说自己是她的妈。
王德发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马秀娥来王家的五年多时间,任劳任怨,不管是从外面,还是家里,受的委屈不少,尤其在孩子面前,她受得够多了,王德发理解他,却又夹在他和孩子们之间为难。更多的时候,只能让马秀娥自己去消化受到的这些委屈。
而如今王成龙在车站那句“我爸我妈”就让她已经无比满足。在她的眼里,越是简单的,越是普通的越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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