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手!”
一声呵斥让树枝上烤肉的学子们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琴先生少见地脸色严厉,仿佛他们犯了什么大错。
赵奇山跟一个肤色雪白的女学子坐在一根树杈上,两人手里还各自举着一只烤鸡。
琴先生看得清楚,烤鸡已经被他们啃了一半了。
她皱着眉,仍旧无法相信这些人已经中招,也许只有送到言乐手上那只,才是跂踵秽种。
“先生,怎么了?”赵奇山温雅有礼的面孔有些不解。
他和紫缪向来是关系极好的世交,双方性情也颇为契合,连传承种的能力都十分相似。
有兽焉,其状如蝯,赤目、赤喙、黄身,名曰雍和,见则国有大恐。
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
紫雍和,赵酸与,都是灾级传承。
两人同时出手,能力就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恐惧之力足以令同阶传承者瞬间昏厥,甚至猝死,是一大杀器。
据传,这两个传承种还是紫氏和赵氏先祖,一同渡河捕捉,途中还遇上天宫贼子,与之激战险胜,才将传承种带回来,殊为不易。
“鸟是谁抓的?”琴先生小心地拿起附近树枝上串着的鸟,仔细查看。
这些学子们点着了一棵树,直接在树上烤肉,附近的枝条已经插了三五正在炙烤的水鸟了,地上还丢着两只没褪毛的。
大泽多水鸟,看起来也只是常见的品种,两只白羽鹭,三只黑颔雀……琴先生心中刚松了口气,忽见赵奇山似乎脸色有点不对劲。
他面皮有点发青,好似被哽住喉咙,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而紫缪低垂着脑袋,靠在赵奇山怀里,阴影中隐约可见她逐渐腐烂的嘴角。
“是赵宾抓的……诶,他人呢?”一个学子答道,他说着就去寻找赵宾的身影,却没找到人在哪里。
这时,先生们都已经聚拢过来,将这些吃烤鸟的学子都围在中间。
院首扫过赵奇山和紫缪的面孔,冷然呵斥众人道“都退开!”
说完他径直上前,浑身上下散发出濛濛青光,将赵奇山俩人笼罩。
葛夫子和负剑师长立即带着其他学子远远离开,琴先生则挨个拉着吃过鸟肉的学子查看。
“安九九怎么没跟来?”一位长髯师长脸色难看。
“她受伤了。”琴先生无奈道“赵宾是不是参加过一次廿三战?这恐怕是早就埋下的祸患。”
长髯师长更加困惑了,“嗯?既然参加过廿三战,赵家怎么还让他来?”
“这孩子在家族无依无靠,实力也不起眼,上次全靠九禾才侥幸逃脱,这次又被派来,难免心生怨恨。”琴先生垂下眉眼,难掩忧虑。
事情一发生,她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但太迟了。
“可是九九怎么会受伤的?”长髯师长难以置信道“她不是守着宗南吗?这家伙已经踏入刃兵门槛了吧!”
“安九九性情怪异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她自己溜出去玩,等宗南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所以才没跟着来。”说话的是匆匆赶来的葛夫子。
他已经让龙鱼群带着其他学子们远离此地,一旦疫毒爆发,这里恐怕百年内不会有正常生灵存活,疫病灾种传承的可怕超乎想象。
琴先生松开最后一个学子手腕,“他们没问题,吃得都是水鸟,带走单独做几次除秽,暂时安置在一条龙鱼上。”
长髯师长随即带走剩下的人,只余其他夫子担忧地看着院首那团青光。
葛夫子捋着山羊须道“你说,天宫如此深谋远虑,又重伤安九九,又策反赵宾,为什么单单只对他们下手?”
“他们?”琴先生想了想道“言乐他俩不算,只要没在云海山内就百毒不侵……赵奇山他们,恐怕是因为传承种。”
赵家和紫家先祖趁天宫的人夺取传承种时偷袭,得到了两大灾种传承,一直被天宫视为耻辱。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书院也给把影响压了下来,不可能是天宫意欲为之,但天马一事倒似他们作风。”
“比起之前的天马骚扰,这次出手倒像不知深浅的年轻一辈……”
两位先生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忧虑。
如果是天宫故意为之,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跟书院开战的准备,如果不是,书院也很难让天宫付出代价,因为被利用的,是他们自己人。
“琴先生!找到赵宾了!”一位花簪女先生慌张赶来,“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葛夫子眉头拧成疙瘩,“人在哪儿?!”
“就在那棵水杉下面!”花簪先生说不清,干脆伸手一指。
琴、葛二人刚一赶到,就看见一个神色恐惧的学子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吞吃着一只烤鸡。
赵宾几乎是连皮带骨将之咀嚼吞咽,狼狈得像是十几天没吃过饭。
琴先生还没靠近就变了脸色,急忙拦着其他夫子迅速后退。
赵宾手里拿着的烤鸟仅有一只腿,还垂落一条长长的猪尾!
“是跂踵秽种!都走!”琴先生一声高呼,原地顿时只剩下葛夫子和负剑师长。
前者是个精通除秽的老药师,后者道法神通不同凡响,都有应对疫毒之法。
赵宾依然在啃那只鸟,狼吞虎咽,脸上却有大滴眼泪疯狂落下,浓烈的悲哀侵上心头,令人悸动。
他眉眼尚且稚嫩,是属于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唇上绒毛都未褪尽,身为掌士却肤色蜡黄,皮骨消瘦,肥鸟的油脂自他嘴角滴落,和泪水混为一体,竟然不分彼此。
赵宾的眼睛开始融化了。
他愈发凶狠地撕咬那只鸟,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哽泣,颤抖如林中幼兽。
“赵宾,先生知道……”琴先生忽然捂住嘴,睫羽湿润。
堂堂海事书院英才,海事府二等掌士,竟然连饭都吃不饱,体魄孱弱消瘦似少年!
可见他在赵家是什么待遇,这背叛之中,又对赵奇山深藏何等怨恨?
无言的悲怆开始蔓延,负剑师长缓缓抽出寒锋,“就算他身不由己,事情也已经无法挽回了,不若送他一程,也好安心。”
琴先生转过身去,手背轻拭眼角,第一次送行时,她就知道很多孩子的命运,第二次再去,却还是如此。
世家倾辄,势力争锋,添之传承种的恶意,这既是世人之悲,也是无言之殇。
上神啊,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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