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
祝初君像一根燃烧到尽头的蜡烛,犹自蹦出黯淡的火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厉九川静静地望着失去光亮的世界,一如他的眼睛般黑暗。
他轻轻挥手,祝初君最后一丝余光也被吞噬,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为什么?
我想埋葬诸神。
我想万灵崩灭。
我想无上玄天死。
所以你算什么?玄十一玩弄于鼓掌的蠢货。
你是如此地惧怕祂,以至于跌落帝位后,你的野心和脑子也一并吓得粉碎!
怪不得白帝传承会选择我。
废物。”
……
……
咕————
僵持的气氛中传出一道极其饥饿的咕噜声。
但没人因此感到可笑,众人反而惊恐地看向挡住出口的白衣,这诡异的声音正是从他这里传出。
明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碎裂的骨骼令他肢体扭曲,被腐蚀的胸腹间还能看见内脏往外溢,可这怪物依旧死盯着众人,仅剩的独目里只余一种情绪。
饿,饥饿,太饿了……
这情绪强烈地充斥在众人心间,仿佛一头可怖的凶兽,贴着他们的脸,留下垂涎的口水。
而后面庞大的巨鸟头颅突然挣扎起来,一边发出凄厉的嘶鸣,一边试图钻出整个身躯。
顿时引得一阵地动山摇,滚石砸落,有人看看拦路的白衣,又望望后面巨大的怪鸟,一咬牙还是选择冲向孩童。
管不了那么多了,祝涅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人”,跑到出口起码还有活路,总比被石头压死,比被巨鸟吃掉强!
他们抱着如此想法,全然忘记曾经发生了什么。
怪鸟还在后面挣扎,山石不断地垮塌,压死不幸的倒霉蛋。
更多的人飞奔起来,一步一步接近希望的出口。
近了,近了!
只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好!好极了!已经超过他……了……
第一个越过祝涅的人,眨眼间变成了灰烬,先是双脚,身躯,接着是渴望扑向彼岸的手,脖颈。
仅剩的脑袋也骨碌碌滚过去,眼鼻耳口中冒出絮状的黑烟,和秽兽死后化作的絮烟一般无二。
与此同时,祝涅那颗被腐蚀的眼珠突然生出血肉,鲜红的肉芽蠕动着将伤口闭合,只是尚且缺乏更多的力量,将眼睛完全治愈。
白帝本身就象征着一种毁灭,与其他传承种相比,这直接省去了污秽的过程,将纯粹的灵吞噬,活着的生灵就如同活着的遗玉,粗暴直接。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陷入无以复加的恐惧,他们互相推搡,咒骂,亦或将前后的怪物视作神明,跪拜以祈求原谅,更有人试图将石大找到,叫嚣着让他恕罪。
然而无人知道,此时的祝涅并无自己的意识,在众人“合谋”杀了他的时候,真正的怪物早已被释放。
维持寄主的存在,是高等传承的天然本能。
挡在出口的白衣动了,他急促地冲向进补的目标,犹如掠过鱼群的鲨鱼,途经之处遍地飞灰,汲取的灵源几乎凝成实质的光,一缕缕扑向他的躯壳。
断骨飞速弥合正位,脊背一寸一寸挺起,被腐蚀的烂肉蜕去,长出柔嫩的皮肤,尽数以他人生机换来。
这些痴愚裸虫只不过是前菜,偶有两三个逃掉,他也毫不关心。
躲在地底的“怪鸟”已然钻出小半个身子,露出两只奇长无比宛如人手的双臂,鸟头下是厚实的甲壳,层层相叠,乍看好似褐色叶片,又沉重如溶洞石笋。
呆呆站在原地的石大已经吓到心智崩溃,前面是被他亲手杀死,吞噬人命的怪物,后面是深藏地底,一直被侍奉的神灵,他夹在二者当中,如同凶兽脚下的兔子,瑟瑟发抖。
只一个恍惚,祝涅那张恢复如初的面孔骤然贴近,但他脸上的毛发还未长出,既无眉毛也无头发,眼珠更是苍白泛金,仅是瞧上一眼,便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但紧接着,石大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更为恐怖的东西!
一个脑袋尖尖,长着鸟嘴的怪物正呆呆地站着,它浑身的皮肉僵硬皱缩成块,宛如大龟背上的甲壳,面孔遍布溃烂,流出脓绿的液体,而双臂也畸形地垂在身体两侧,几乎要触及地面。
简直像钻出地面的鸟首龟甲怪物的缩小版。
只是显得极为污秽,孱弱无力,依稀还能辨认出人的模样。
那是……什么东西?
石大迷茫地看着祝涅的眼睛,他伸手想要摸自己的脸,却看见两只猩红细长的鸟爪。
“污秽。”
迎面而来的祝涅冷酷地宣判,他高高抬起手,悍然落下!便如遭遇暴风的一捧灰烬,石大在水德和金德灵源的急剧碰撞中,刹时间烟消云散。
但一切远未结束,在本能面前,白帝传承骨子里最凶残暴戾的一面,彻底地展露出来。
闪身躲过盖落的巨爪,祝涅五指成勾,扣在鸟首怪的手臂上,宛如厚重锋利的虎爪裹挟天威落下。
强横的蛮力瞬间撕开血肉,鸟首怪哀鸣一声,右臂被整个扯断,喷出大蓬幽绿的血水。
它开始后悔偷渡于此,享受圈养人肉之美的同时,受众神法则压迫,它也失去了在另一方天地中保护自己的神通伟力,否则仅凭一个尚未完成寄生的传承种,怎么可能让它逃都逃不掉!
在那边的时日虽紧张小心,但也不会如此突兀地,遇上帝种啊!
都说渡河得长平安,小凶险,但来到这里之前,谁能想到会遇上一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存在!
更何况自己既没有违背约定,又不曾擅自出巢,何等无妄之灾!
鸟首龟背的神灵悲鸣连连,它最大的倚仗,是较之传承者无可匹敌的污秽,但对面前饥饿的“上神”毫无压制之力。
而其本身也仅是食种,平日里也龟缩地下自保,才堪堪苟活,遇上厉九川这样的怪胎,一时间竟沦为了被大快朵颐的肥肉。
这和之前被人日日供奉朝拜的模样,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就算它愿意让出自己寄居的巢穴,试图逃离此地,也丝毫不被放过。
潮湿的青苔荧荧闪光,映出孩童远超身躯大小的庞然黑影,堵住猎物的退路。
只能看见影子贪婪地疯狂吞咽着什么,它的腹部一点点隆起,皮毛也徐徐充盈,显露曾经威严雄健的身姿。
眼看陷入被活吃的绝境,鸟首怪疯狂地挣扎起来,即使咬不中对手,也撞得地动天摇,山石崩裂。
伴随一声浩荡的轰鸣,整片山脉都坍塌下来,变成一圈巨大的天坑,二者更是被埋在里面,生死不知。
但很快,一只形如人臂、长达数丈的胳膊破开碎石,紧紧地抓住地面。
它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攥住似的,哪怕指甲深陷石块,也依然被拉扯出道道沟壑,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地底响起浑厚的悲咆,又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字眼。
“……山……”
“……山……君!……”
“……饶命!……”
轰!!!
大地深处再次发出撞击的闷响,片刻后,一阵咀嚼声窸窸窣窣地挤出石缝。
光是听其舔舐血肉,吮吸骨髓的嗞嗞响动,都能感受到地底那未知的怪物,是何等地饥饿贪婪,闻之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