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一诺的嗓音比男人大,清脆,悦耳,有故作的成分,却也隆重。
谢旭谦耳朵微微颤了下,他有跟她讲过他妈妈的情况,请她帮忙配合一下,却没想她能配合到这个份上。
床上的吴雪岚倏地睁开了眼,对上凭空而来的“儿媳妇”,脸上的苍白瞬间转红,激动得氧气罩里喷满了水珠。
旁边贵气的老太太是她姐姐吴雪岩,急忙走过来,帮妹妹拿开氧气罩。
“谁是你妈,不要乱叫。”吴雪岚在床上扭动了动,没好气地。
谢旭谦一改温和,冷眼看她:“我和一诺已经商量好了结婚的事,她没有叫错。”语气像发通告一样。
“你……”吴雪岚更气了,可她一向都拿儿子没办法,只有气鼓鼓得看去施一诺。
施一诺接收到这一对母子不相融的磁场,眼角含笑,由着她看。
谢旭谦也没理会,抬了下手,向施一诺介绍吴雪岩:“这位是我大姨。”
“大姨。”施一诺恭敬地叫了声。
吴雪岩微笑点头,见女孩明眸皓齿,乖巧又礼貌,心里生出几分喜欢。
床上的人却很不高兴,脸上端着冷漠,刻薄,等着要生气。
“妈。”谢旭谦开口,语气冷冽,“肝癌晚期的人是没有这么大精力搞这么大动静的。你用了别人的病历,图了个虚表,怎不多研究一下真的病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肖医生告诉你的?”吴雪岚心里开始发虚了。
“你要真的想演戏,我送你去老年大学报个班,别在这里浪费公共资源,尽惹人笑话。”男人脸上淡漠,依然不依不饶。
重症下猛药。
这男人对付起自己的老娘来,一点都不手软,一丝情面也不留,想来那些对付股东的传言怕是真的了。
而这老娘似乎还挺吃这一套的,刚刚还摆着的架子,被儿子一顿话就怂了。
施一诺暗暗佩服。
吴雪岚本来就是装病,心虚得很,平时又是个急脾气、没城府的人。这会被儿子拿捏住了,气势顿萎,坐在床上不吱声了。
儿子玉树临风,事业有成,人前人后都是她的骄傲。只是儿子太
注重事业,对婚姻无暇顾及,这让当妈的她觉得有责任亲自为儿子挑选妻子。
可是这两年,她挑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女孩,谢旭谦都置若罔闻。
儿子叛逆,从小就不服她的管教,如今成了柠城数一数二叱咤风云的人物,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吴雪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痛恨着儿子。
眼看儿子跨进了三十而立的门槛,却还没有结婚的念头。她便找来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买通了医生,把自己搞出了“肝癌晚期”,以此胁迫儿子结婚。
谢旭谦今天来,去找了一位熟识的副院长,本来想和对方聊聊母亲的病,给个治疗方案,没想到意外得知了母亲“得病”的真相。
正巧施一诺还在医院,他便找了她,请她演场戏,戳戳母亲脊梁骨。
“你和旭谦认识多久了?”吴雪岚问施一诺。
她的儿子她太了解了,从来没近过女色,因为自己的“病”才带了个人来。一来就说结婚,怕不是和自己一样演的吧?
“要说吗?”施一诺看去谢旭谦,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谢旭谦眉一蹙,对他母亲道:“你管多了。我们改天就去领证,领回来你就知道是真是假。”
“我要你说。”吴雪岚看向施一诺。
“说吧,没事,这里没有外人。”吴雪岩也很好奇,从不懂得讨好人的侄子是怎么追来的女朋友。
谢旭谦看去施一诺:“要不你就说我们第一次在银行见面的事情吧。”
他心知那么件小事说服力不够,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施一诺好似为难地点了点头,反问他:“你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银行吗?”
“嗯?”
“不是啊。”施一诺眼角微微上翘,“四年前,你是不是给领秀私中捐了一栋多媒体教学楼?”
“嗯。”
“捐赠仪式上,你做了一次长达十分钟的演讲。”施一诺看向男人,视线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似乎被那吸引,“那次之后,你成了我们学校所有女生的梦想。”
“我当时是高三。”施一诺脸不红心不慌。
“所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
了?”谢旭谦笑了。
这惊喜来得突然,像深潭里跳跃而起的锦鲤,活泼,喜悦,朝气蓬勃,搅得一潭死水开了春似的涟漪翻卷。
男人扬了扬头,扬起额前碎发如麦浪般起伏,眉宇间一派风流自成。
施一诺低下头,不再说话。
真相是什么?
她当时忙着打架,只是知道谢旭谦捐赠这件事,并没有亲眼所见。
“所有女生的梦想”这种话也是她随口编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谢旭谦是个老男人啊。
“哦——”吴雪岩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转头朝床上的人笑道,“有这么长情的儿媳妇,你总该放心啦。”
吴雪岚没吭声,这才重新打量了一番施一诺,个头正好到儿子下巴,身材娇小玲珑,低眉顺眼的,还行吧。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生养?花钱是不是大手大脚?
当妈的永远有操不完的心。
她扒了扒头发,一头的烦恼:“你们哪天领证?等我回去把你们的八字合一合再说。”
“随便你。”谢旭谦看去身边的年轻女人,眸色里不经意间多了一种光芒,“这个婚我结定了。”
*
走出住院部,外面天光已经大黑,医院各处的路灯耀眼如星,只是寒风更凛冽了,裹挟着灰尘、树叶肆意张狂,吹上人脸面像冰刀一样。
谢旭谦站在大门口,单手抄在西裤口袋,挺拔如松得由着风吹起他的衣角,脸上自有一副不惧寒冷的桀骜。
他频频回头,视线落在轮椅上,眸底一丝收敛不住的笑意。
施一诺从轮椅上站起来,和送她出来的护士道了谢,站到男人旁边,顶着风和男人坦白:“我撒谎了。”
“什么谎?”
“四年前我没有见过你。”
风胡乱得吹起她的长发,恶作剧一般,在她四周吹捧,胡闹,有点不像话。
谢旭谦了然一笑:“明白。”
女人当时说得时候,他就知道是假的了,可他就是止不住这份高兴,前所未有的掌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的感官在发生变化,就比如现在每个路过的人都冷得瑟缩发抖,可他却
感觉春天来了似的,温暖的很。
这种感知,有错吗?
“施一诺。”谢旭谦口吻忽然郑重了些,他发出邀请,“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
“双赢,互利的交易,你想要什么,我就满足你什么的那种。”
“行。”施一诺很干脆。
她一只咸鱼,大佬不怕被她拉低身价,她还怕什么?
*
晚饭定在了一家高档饭店,偌大的包厢,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就他们两人。
施一诺看着陈铺在桌上,就快赶上满汉全席的菜肴,隔着超大的圆桌,问对面的男人:“你平时吃饭都这样吗?”
“不是。”谢旭谦看着,也才觉得有些铺张了,可他当时点菜的时候,只想着什么都点来给女人尝一尝,“你多吃点。”
“我吃饱了。”施一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不如,谈谈我们的交易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行,我们去沙发那边谈吧。”
饭桌实在太大了,超出了最佳谈话的距离。
谢旭谦作为商业上的谈判高手,最懂得这种分寸感的重要性了。
两人移步到沙发前,谢旭谦把单人沙发让给了女人,自己则坐在长沙发上相对离对方最合适的位置。
他按铃,点了一壶茶,在谈话之前,手里先慢条斯理地摆弄起茶具。
他的手指修长,掌骨分明,男人的冷硬在袅袅水气里添了几分柔和。
挺养眼的。
施一诺有点好奇,这样一个多金又英俊,还温柔体贴的高富帅为什么30岁了,还会单身?
“实在是没时间。”谢旭谦忽然冒出一句话。
“啊?”男人讲话总是这么没头没脑的,施一诺很不适应。
“你心里不是在问?”谢旭谦推了一盅茶到施一诺桌前。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问什么了?”
“那是不是呢?”男人笑了,笑得清风朗月,一点嘲弄之意也没有。
施一诺服气了。
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面前男人的成功绝不是偶然。
今晚回家就多买些心理学的书来
看看,有朝一日,也好把握把握他人的心理。
不过回到实际问题,她能想象大佬是真的日理万机。
坐车上都在处理公务,吃顿饭,手机电话不下20个。和这种男人谈恋爱,还不如回家逗狗玩。
“我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谢旭谦抬眸,缓缓开口,“重症下猛药,不说“结婚”怕是治不了她的病。但是,今天治住她了,我们的谎言一穿帮,估计她又要旧病复发。所以,我想,干脆我们结婚吧。”
说着,他看向女人,漆黑的眼眸敛了头顶的灯光,明耀,光华,也深不可测。
施一诺愣怔了两秒,意识到自己在接受一个怎样的提议时,她呼吸都放弱了:“你说得结婚是什么样的程度?”
“领证,把结婚证摆到她面前。”男人沉着发声,淡定又从容,像是深思熟虑过的决定。
“要住在一起?”施一诺开始抗拒了。
“有名无实就行。”谢旭谦抬头看她一眼,一种安抚,“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如你所见,我所有重心都在工作上,其他事无暇顾及。”
“我会给你绝对的自由,不干涉你的任何事,只在需要你配合演戏的时候请你出演。”
“酬劳的话,我会给你开张附属卡,我的钱随便你花。”
谢旭谦一条一条说得有条不紊,还都正戳人心。
施一诺凝视他,男人的慷慨和气度,她今天都领教过了,相比男人,她自己好像太小肚鸡肠了。
被抢个项目就耿耿于怀了,实力这么悬殊,她不输,谁输呢?
“你不怕结了婚,我打着你的名义给你抹黑,折腾点什么事出来?”施一诺想起自己的黑历史,觉得有必要提醒男人。
“可以,拭目以待。”谢旭谦笑了。
一言定乾坤的人,他才不担心一个女人能够翻出什么浪来。
施一诺听那口气,不由地叹了口气,自己那点小儿科在男人面前太微不足道了,是不?
她只好又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太会演了。”谢旭谦似是由衷的夸赞。
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见多了面具下
的表演,可是眼前的女人不是专业演员,却演得自带真诚,把他都折服了。
试问,他还需要找别的演员吗?
施一诺动了下,终于被说服了,这么一本万利的交易,她要不同意,怕是老天都不答应。
谢旭谦把女人的茶盅收回,又重新倒了一杯热的,端在手里送到她面前。
施一诺抬手接过。
两人以茶代酒碰了杯。
谢旭谦:“以后我们相扶相持。”
施一诺:“合作愉快。”
谢旭谦握着茶盅,听着她的四个字,眸底幽深,一丝窥不见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