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番事情了结,周婳回到府上,放轻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窗外的月光稀薄,隔着一层,好像照不进来了一般。
周婳手里捧着那琉璃碗,看了半天,她想到自己所利用的那个消息,其实是前世偶然机会之下听一人提起,而那人也恰恰与那王崧相识。
甚至于,连王崧这个在京城隐匿于暗处的名医,都是那人告知与她的。
所以到最后,她重活一世,竟是又受了他的恩惠么?
她心内百般滋味,却都化作一声叹息,只仰头,把那化了丹药的水,一饮而尽。
然后便转身,进了重重纱帐之后,躺上床榻,阖上了眼眸。
夜黑风高,小离在外头守着,却是迟迟睡不着。
她脑海里一直浮现今日白天,小姐在少爷走后,便脱了外袍,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站在院子里好几个时辰,受冷风吹,冻的小脸煞白,嘴唇都成了紫色。
她那时就站在一旁,既担心又害怕,还有一点疑惑。
为什么小姐要这样做呢?为什么她千方百计要让自己生病呢?
身子被棉被裹着,小离瞪着眼睛,却就是睡不着,来来回回的翻身,挪动身子。
终是因为动静不小,惊扰了内里的周婳。
“怎么了?”
周婳的声音很快响起。
小离呆了一下,转而慌乱的道“奴婢没事。”
卧房里便又没了动静。
小离刚要松一口气,周婳又开口了,这次声音里是含了笑意的。
低低的响起来“睡不着吗?”
她问。
小离便回“是”。
周婳便说“我也睡不着。”
她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什么,语气里暗含郁闷和愁苦“我遇见了一件很难的事情,却也想到了好法子,可这法子却到底伤人伤己,小离,你说,我该不该继续做下去呢?”
主子遇着了难题,做奴婢的自然要千般万般的为她排忧解难。
小离只说“不管怎样,但凡是您想要的,奴婢便是刀山火海,也能为您走下去。”
她清秀的脸上终于变得坚定无比。
被她这一打岔,周婳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她“傻丫头,什么刀山火海,我可不忍心你去。”
她那边说着,语气听上去倒是轻松不少。
小离心里也松了口气般,跟着笑出了声。
两人这般一言我一语,到得子时,周婳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
“阿珏,你可愿意为朕殉葬?”
冷漠天子在她怀里口吐鲜血,他的胸腔上插着一支利箭,伤口处也在往外不住的淌血。
周婳惶恐不安疯狂摇头,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狠狠地抓着,是慕倾,他临到死了,竟也不肯放过自己。
“阿珏,你不要逃,好不好?永远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一身玄色盔甲的男子,就那样紧紧的抓着她,将她强行圈进自己的领地里。
周婳怕极了,觉得自己仿若溺水的人,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她临死之际像是被逼出了狠意和戾气,竟是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把匕首,猛地插进了怀中人的脖颈处,力道之大,竟是硬生生将其穿透。
慕倾像是没想到她竟敢这么做,犹自狠狠拽着她,却因为被周婳刺到了命脉,到底呜咽一声,断了气。
而那双眼睛却是死不瞑目,眼里藏着恨意和不甘。
周婳不敢再看他,只是站起身,跑的远远的,可身后却仍回荡着别人的索命声。
好像是崔琬佳,她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带着阴森可怕的意味。
远远的,周婳听见她说“贵妃周氏,因先帝逝去,心痛难忍,故请示了本宫,自愿为其殉葬……懂了吗?”
一张妖艳的带着讥诮的冷笑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周婳吓得一个踉跄,却又立刻爬起来,疯了般的跑着,冷风吹过她的脸颊,有泪落下,溅进泥土里。
她绝望的喊着“不,不要,我不要为他殉葬,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我只有二十六岁啊,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
她哭的呜咽,风灌进喉咙里,谁也听不到她的呐喊和嘶吼。
直到再次摔倒,她竟浑身无力,只能瑟缩着肩膀,呜呜的痛哭出声。
一个人绝望到极点,竟是连自己到底身在何处都忘了个干净。
她只觉得好冷好冷,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像是被埋进了土里,一旁便是慕倾死不瞑目的尸体。
喧哗的周遭却在下一刻寂静下来,四周的冷意竟渐渐消退。
有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不怕,有我护着你。”
周婳愣怔着,连哭都忘了,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去看,就见一个男子立在她身前,他的脸庞被光芒笼罩着,叫人看不清楚。
可周婳却是直接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苏砚…”
苏知白,是你吗?
你又来救我了,对吗?
梦境中的声音渐行渐远,周婳猛地坐起身,只觉得大汗淋漓,心中却空荡荡的一片。
她眨了眨眼睛,水雾在眼眶中弥漫。
“小姐,您怎么了,是魇着了么?”
身旁小离焦急的看着自己。
应该是被她做噩梦时的情景给吓着了。
周婳摇了摇头,只说自己还好,又让小离给自己端了一杯冷茶,喝下去时,整个人便又恢复了冷静。
她被小离伺候着起身,洗漱,然后坐在桌案边,看着眼前的一桌清淡饮食,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昨晚做的那个梦…
梦里又好似回到了前世,她被慕倾带去边关,征战柔然,途中这位天子不幸遇难,而她也恰恰在乱军中被苏砚救下。
此人与她的兄长在前世朝堂上时便水火不容,他是当朝丞相,而周齐是大将军,一文一武,还曾当朝对峙过,彼此时常看不顺眼。
然而几年以后皇帝忌惮,对她的家族动手,周齐命丧黄泉,周家运了棺椁下葬,整个朝堂乃至整个京城都无一人为他送葬。
唯有苏砚,一身青衣,执了一把伞,在大雪的天气,目送她兄长的棺椁入土为安。
那时,她便想,世界上竟有如此刚正不阿,风光霁月之人。
只愿有机会可以一见。
可到后来,他救了她的命,她却肆意拿来作贱,想必他一定很生气吧。
手中的玉瓷碗玲珑剔透,里面盛着糯米红枣糕,周婳却只觉得心中发闷,一口气上不来,竟是忽然闭上了眼睛,直直向后倒去。
手中也失了力气,那玉瓷碗竟是被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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