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修道院广场花园内的枪声,以及无数子弹划破夜空的呼啸,使得住在附近的居民全都惊着了。很多人此时刚从酒吧或是咖啡馆回家,刚躺在床上,又提着马灯或是擎着烛台出了家门。一些人听着乒乓大作的火枪声,心说又革命了?
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句:“枪声是从广场花园传过来的!保皇党们要劫狱!”
一众平民听了无不相顾愕然,这时又有个带着红色锥形帽的家伙高喊道:“绝不能让他们把路易卡佩带走!公民们!要捍卫法兰西共和国!捍卫民主和自由!把这帮狗娘养的全部抓住,送他们上断头台!”
“说的对!把他们全都送上断头台!”
无数人被鼓噪的睡意全无,热血沸腾,扭身就回去抄家伙了。
与此同时,在大修道院的门前广场上,数十名中枪倒地的国民警卫队士兵要么一动不动,要么正发出凄厉的哀嚎。连续两次出击的失败,让剩余的士兵们斗志全无,一个个龟缩在柱子或是花台后面不敢露头。
从发起进攻到现在不过短短五分钟,驻守在大修道院的287名国民警卫队已经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没人知道夜幕中藏着多少敌人,虽然从圣殿塔内传出的火枪轰鸣表明那里正在发生激烈的交火,可短短两百米的距离却成了难以逾越的死亡深渊。
看到敌人火力强大,无法突破,几名军官便带着炮兵和其他士兵跑去前门将大炮推过来;而驻防司令官则正在传令,让手下一名军官立刻去巴黎公社和城外的国民警卫师告急,寻求更多支援。
突然,“咻咻”呼啸声犹如暴风骤雨般回荡在花园广场上,修道院的外墙和窗户被子弹打的石屑乱飞,担负阻击任务的第二队从两个方向对国民警卫队发起了进攻。与燧发枪射击完全不一样的枪声让法国士兵们惊慌失措,劈头盖脸而来的弹雨让他们以为敌人至少有数百人。
“快撤到楼里去!他们人太多了!”
“长官,囚犯怎么办?!不能让他们跑了!”
“见鬼!这会谁还有心思管他们!”
惊慌失措间,有人就听到了圣殿塔里又传出了“嗵”的一声爆响,不过这会已经没人关心国王一家会不会被人救走了。
刚进入三楼门厅的赵新听到楼下传来枪声,跟在两名特战营士兵的身后快步走下旋梯。他们跨过那些倒在门厅里的警卫和巴黎公社派来的监视者的尸体,绕过堵在路易十六卧室门口的简易木床,好不容易才走进入屋内。借着战术手电的光芒,只见一个满头金发、脸型微胖的中年人瘫靠在床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睡袍。在他的右腹部位置,汨汨而出的鲜血已经晕染出了好大一片,一名背对着他的特战营士兵正要撕开睡袍查看伤势。
赵新厉声道:“怎么回事?!”
正用手电帮着照亮伤口的额鲁抬手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懊恼的道:“我进来晚了!那家伙给了他一剑。”
就在两分钟前,当屋门被路易.夏尔打开的瞬间,正在跟仆人哈奈特扭打在一起的古莱特,用手中的钥匙串当武器,一拳将哈奈特打晕,随后他抓起地上的长剑,没头没脑的就朝坐在床上的路易十六刺了出去。
按说这边都打出脑浆子了,要是普通人早就躲到一边去了,离得越远越好。可路易十六身为国王,自幼便养成了“天塌于前而不惊”的气质;再加上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他反应本来就有些迟钝,根本不会想到古莱特真会用剑刺他。
另一边,身为特战营营长的额鲁虽然作战勇猛,但那也得分对谁;山地丛林里他固然能以一当十,可却从没接受过营救人质的训练。路易.夏尔开门的时候,只打开了一道半尺宽的缝隙,额鲁知道这次的营救行动主要目标是个孩子,瞬间就确定了应该是面前的路易.夏尔。他担心猛一下推门伤着他,便伸手将对方向后推了一下,然后才拨开了门。
结果就这么会工夫,路易十六腹部中剑。等额鲁一枪打死古莱特,剑也被顺势带了出来。
赵新道:“孩子呢?”
额鲁用手电晃了一下床头的另一边,赵新的手电照过去一看,只见一个满脸泪痕的金发小男孩正紧紧抓着路易十六的袖子。
“路易.夏尔?”
听到赵新叫自己,小王子没敢吱声。在他面前的赵新穿着一身黑,头上还带着面罩,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看上去十分可怕。
“你们是谁?”孩子没说话,身受重伤的路易十六终于忍不住了。
赵新用英语道:“卡米尔.查尔斯.勒克莱尔.德.弗雷斯纳,是他请我们来的。”
“哦,我知道他,本地治理的总督。”失血过多的路易十六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赵新从马甲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信纸,打开后拿到路易十六面前,用手电照着上面道:“这是他的亲笔信。”
路易十六抬眼扫了一下,就见在信纸最上方的中间位置,有一个“法国东方与印度中国公司”的徽章,而在信的末尾,则有勒克莱尔的大名。
“你们是英国人?”
赵新想了想,随即摘下了头罩,凑到床前道:“不是,我是中国人。”
“啊,你,你们就是那个共和中国......”路易十六恍然大悟,不过伤口的剧烈疼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冒出。
“是的。使团是假的,这次是专程来救你们出去的。”
路易十六眨了眨眼睛,腹部的疼痛让他难以再开口。
赵新对正在救护的士兵道:“伤势怎么样?”
“应该是肝脏破裂,出血严重,要是立即手术的话还有救。”
赵新听了没说话,心想做手术根本不现实,现在最迫切的是赶紧带人离开,而路易十六这个状态肯定没戏。他略一沉吟,便让救护兵给路易十六打一针吗啡,又让额鲁去楼上把三个女人带下来,然后才道:“国王陛下,我这次是要把王子带去东方。有了我们的保护,不管是国民公会还是你的两个弟弟,都无法加害于他。”
路易十六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赵新道:“为什么?”
“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皇权面前无亲情。你儿子太小了,权力斗争可是很残酷的。等他长大了,我会把他送回欧洲,扶他登上王位。”
“你是什么人?”
路易十六感觉面前的这个中国人不是个普通的亡命徒,因为对方说话的语气比他更像高高在上的王者。然而还不等赵新回答,门外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玛丽.安托瓦内特、伊丽莎白夫人,大女儿夏洛特三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当她们看到躺在床上的路易十六,无不大惊失色,立刻就扑向床前。
“奥古斯特,你怎么了?”
听到妻子的呼唤,路易十六睁开了眼,露出苦笑道:“别担心,不过是受了点小伤。”他随即目视赵新对妻子道:“玛丽,这些人是勒克莱尔请来救我们出去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愣了一下,随即讶然道:“勒克莱尔?那个在本地治理的家伙?”
赵新伸手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见对方看向自己,便示意去门口有话说。玛丽.安托瓦内特看向路易十六,见其点了下头,便起身走了过去。
赵新低声道:“我知道你英语很好,我说话你能听懂吧?”
玛丽.安托瓦内特点点头道:“请说。”
“你丈夫是被地上那家伙刺了一剑,肝脏破裂,很严重,我救不了他。另外我带的人不多,最多只能带走三个人,时间拖的越久就越危险,你们要赶快做决定。”
玛丽.安托瓦内特听了这话,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不过她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哭丧的时候,面前这个高大男子的话听明白了,五选三,而且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两人说话间,外面已经隐隐传来山呼海啸的叫喊声,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爆炸。慌张、惊恐、无助、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玛丽.安托瓦内特心乱如麻。
赵新将勒克莱尔的那封信递了过去,玛丽.安托瓦内特借着对方的手电光,一目十行的扫了上面的内容,终于确定赵新说的是真话。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赵新的长相,看了眼屋内的一子一女,问出了和路易十六同样的问题。
“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新凑到对方耳边轻声道:“我占据着东北亚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麾下人口近百万,打败了俄国人两次。三年之内,大清帝国就会灭亡!相比于危机四伏的维也纳,在我的保护下,没人敢动你儿子一根头发。”
此话一出,玛丽.安托瓦内特登时呆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伙人居然是那个打败了沙俄帝国的赛里斯人。
要知道俄国人在远东和西伯利亚的两场惨败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大力渲染,已经传遍了欧洲各国,再想捂盖子已经捂不住了。前有北海镇占领了叶尼塞河以东的大片领土,后有哥萨克酋长国恶心添堵,再加上波将金的突然离世,导致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沙俄帝国如今在欧洲已成了笑柄,堪称“闲的疼”之典范。
虽然时间仓促,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不过对于这位曾长期插手法国政治的王后来说,她深知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尤其是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为了利益。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阻止英国人在南亚的扩张,阻止美国人在北美的扩张。”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之色。如今要说路易十六两口子最恨的国家,首先就是宿敌英国,其次是刚成立没多久的美国。
英国自然不必说了,那都是几百年的冤家对头了;而美国那帮所谓的“开国元勋”,实在是一群白眼狼。
想当初为了帮美国人独立,给英国人添堵,报七年战争的一箭之仇,法国人花费了13亿里弗尔,其投入是十三州的30多倍。在萨拉托加大捷之前,法国人支持了北美大陆军90%的武器装备;等到和大陆会议正式签订同盟条约后,法国政府又借给了大陆会议六千万利弗尔,典型的勒紧裤腰带也要赢得胜利。
独立战争后,债务总额高达20亿利弗尔的法国政府让美国还钱,美国人是能拖就拖,逼得路易十六没办法,只得召开三级会议加税。历史上这笔借款在路易十六死后,直接被美国人以签订协议的主体不在给黑成了坏账。
玛丽.安托瓦内特盯着赵新看了片刻,随即转身回到屋内,目光闪动中,用坚定的语气对路易十六的妹妹伊丽莎白夫人道:“你带孩子们走,我和国王留下!”
泪如雨下的伊丽莎白夫人拒绝道:“不,我留下,你带他们走!”
“身为王后,我不能离开国王!”玛丽.安托瓦内特走过去一把搂住对方,意味深长的嘱咐道:“你比我对法国更有用!替我好好照顾夏尔,让他以后做一个好国王。”
此刻的路易十六已经进入了回光返照的状态,吗啡的药性让腹部也不再那么疼痛,他此刻心思无比清明,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他将自己佩戴了多年的戒指从无名指上取下,塞到满面泪痕的路易.夏尔手里,握着对方的小手道:“夏尔,跟他们走吧。你要记住,不管走到哪,你都是波旁王朝的合法继承人!”
“爸爸,你会没事的!”没有了讨厌的看守和监视者,七岁的小王子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父亲的肩头大哭起来。
路易十六转头又对女儿夏洛特道:“你也是,我的天使,跟他们走吧。”
“爸爸,你会好的。”
路易十六的手捂在女儿的脸颊上,泪如雨下。
玛丽.安托瓦内特走到床前跪下,握住了丈夫的手,将脸埋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走!”赵新走上前,一把抱起哭泣的小王子,额鲁也上前将大哭的夏洛特抱起朝门外走去。
路易十六不舍的看着一双子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赵新道:“先生,你能对上帝起誓吗?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赵新不想再耽搁时间,外面的枪声愈发急促,便道:“我们不信上帝,不过我起誓......以王的名义!”
听了这话,不光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和伊丽莎白夫人惊讶的看向赵新,连路易十六的眼神中都露出一丝惊异,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赵新抱着夏尔来到一楼的门厅,对守在这里的士兵问道:“人到齐了吗?!”
“都在外面!法国人把大炮推出来了,被我们给打回去了!”
“马上撤!”
赵新说完便将夏尔递给身侧的伊丽莎白夫人,然后猫着腰出了圣殿塔的门。他看了看四周,花园广场的墙外火光闪动,看上去至少有数千人聚集在那里。他找准一块空地,转瞬之间,那个硕大的柜子就出现在了空地上;紧接着,一颗绿色的信号弹被他打上了空中。
特战营的人都知道,撤退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