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斟开始明白了:
现在的主要矛盾,并不是那些谏臣与他如何如何不对付;而是郯君要立的“国君之威”与不断被他“拆台”而导致的臣心不稳、民心不稳,如何稳固皇权之间的矛盾了。
到了这个地步,羊斟知道,就算是他能一一把那些“奏书”上所列出的“罪状”一笔一笔削去,也难以消除这些大臣们,对这郯国到底是“郯君”说了算,还是他“召将军”说了算的各种非议和恶意诋毁了。
最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三番五次的折腾,郯君对他的依赖,也渐渐消失了。
皇权之下,他又能做什么呢?
羊斟不想再做更多解释了,当他悟到了这次被召来见郯君的真正意图之后。
“敢问君上,将如何处置罪臣?”
羊斟自称“罪臣”,虽然他打心眼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但如果要他作臣的,去用命维护皇权的权威,恐怕,也是他所能做的唯一正确的事了吧!
“你既知罪,身为重臣,你自然知依国法,该将如何处置。”
郯君冷冷地回答道。
“‘欲覆国者,枭首,弃市,株九族。’”
羊斟背诵着郯国相关的“法律条文”。
“‘打枷扛枷’,‘知法犯法’,非吾欲置你于死地才快,实乃朝野上下,人心嚣嚣,实乃不罪处难以复平啊!”
郯君甩下的这串话,如同七月伏天里的一桶寒冰,突然被从头浇到脚,让羊斟感觉到了三伏天的寒,什么叫“凉得透透的了”。
羊斟站了起来,他不再让自己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象一条乞求活命的狗。
“难平?呵呵,好一个‘难平’!今,若以吾一族之命,可换郯君你的万年江由,好!俾你!部俾洒你!可笑吾一直以为,孝亲敬母之郯子,乃当今乱世之中,唯一一位,可称之为‘伟丈夫’之国君!却不料,倒头来,却也不过系一介平平之辈,心志不坚,耳根羸软,可以被旁人碎语左右精神,但凡出事,非从自身上求因,却将虚无之‘颜面’,奉至高庙,无可亵渎!好!好!”
羊斟一边说,一边开始解下冠、带,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一身中衣。
“吾以身伏法,送你此‘君王威仪’!‘颜面天下’!可好?!”
情势做到这个份上,那想不立即将羊斟收监,都不行了。
“来人,拿下!收入圜土。”
戴着套刑械,羊斟总算是“豪气”地,把自己送入了郯君的大牢。
要知道,以前羊斟来这儿,都是送他在战场上所俘获的重犯入监才进来的;如今,这“服务对象”换成了他本人,这让与他熟识的监狱长和狱卒们,都变得“战战兢兢”,不敢造次,尽量让他的“入监体验”,变得“舒服”一些。
可是,再“舒服”,这也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那份陈年的肮脏、血污、虫蚊、哀嚎、阴冷、黑暗……没有一样,是能让羊斟把这里,与“舒服”这个词挂上钩的。
监中备了矮几,烛火黯淡,勉强给这间特殊的“单间”,充满了一些温暖的光。
羊斟要了纸笔,准备在里面,给家人们写信,虽然这信一寄出,也就意味着,家人们,也将陆续过来向他“报道”,大家一起共赴黄泉;但是,如果不写,他们就连一个“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万一,可以跑出几个人呢?
至少,儿女们,可以吧!
怀着这样的一丝希望,羊斟速速刷写,将各种安排都写满了纸张,托熟识的监狱长,想办法带出去,飞鸽传书,在郯君的“抄家大军”还没有杀到家门上之前,让家人们,能跑则跑,跑出一个算一个。
除了给家人之外,羊斟还想到了南子,那个想和他“再有机会好好倾偈的有权力”的女人,或者,也应该给她写一封信,求她收留一下知玉吧,毕竟是他把他们带了过来,却又无力保,实在是不想连累到他们。
于是,他又给南子写了一封信。
还有,幸亏王昶不在郯国,他应该不会受到“跨国连诛”。也得给他写信,告诫他千万不要回到郯国来,免受牵连。
第三封信,王昶。
再有,写给从从阿娘,告诉他,从心中,羊斟是视她为亲娘一样的人的,但是没有机会尽孝了。
越想越多,羊斟这一夜,几乎没有一刻可以睡得着,只好不停地写信,以求安排好这将尽的最后时光。
当这一群信鸽“呼拉拉”伴着朝阳,向各个方向飞出去之后,羊斟入狱了的消息,则传到了各地。
造父的商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从各国往回撤;
而鲁国公主那边,听说了北境悍将不再,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鲁国国君,于是,这北境原来就“不清不楚”的鲁郯交界地带,就如蚂蚁啃树叶一般,今天一口,明天一口,不知不觉中,被鲁国“实际控制”了近百公里的进深。
王丹这边一收到信,赶紧安排浑夕带所有女眷、孩子们,立即向宋国跑,拿着写给向戌大夫的信,请他来照料收留这些家人;他自己则接过了羊斟北境平安伯召将军下的将士们的指挥权,开始组织一场“进京营救”行动。
各个平安伯的封邑里,都竖起了“召”字旗,准备响应着王丹这边的统率。
这兵丁一动,百姓自然是又看到了战乱的“苗头”,私下里谣言四起,兵灾再现,于是“习惯性”地丢弃了正在耕种的土地,拖家带口,或者逃进深山;或者越境逃入邻国,难民又一次变成了“常态”。
而京城这边,朝野正式的议程已经进行到了,需要派兵抓捕羊斟家九族的阶段。
虽然那些上了奏章的人,山呼万岁,觉得他们终于是取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但是,毕竟他们中,多是一些“书生”,只会口舌上的“快感”,却不知道什么叫“雷厉风行”。
真正的兵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