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止宫的外围就是万仞宫墙,守卫严密,十步一人,所以内部反而看管不严,仅是密道入口派了两个侍卫守着,里面漫长的密道空无一人。
昏暗牢房前落着拳头大的铜锁,上面已经积了不少了灰尘,精铁打造的牢笼可以从缝隙里送进去水食,但她双手双足被锁,喝水进食都得跪在地面是爬行。
——这是怎样的屈辱与痛苦。
所以怪不得徐昭苏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底消磨不尽的怨恨。
身着白衣的国师站在牢狱前静默长久,目光落在狱中身形狼狈的人身上,背影僵直片刻,而后陡然伸出手去。
——银光一线乍见。
那一瞬银光在昏暗的密道里显得刺眼,徐昭苏的眼睛却一瞬未眨,那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不远处的人,像是要将她过分薄情冷寂的眉眼一刀一刀刻在心头。
修长白皙的右手适合拿剑,她在仙山修习日久,似乎整个人都沾染着雪山不近人情薄情萧冷的气息,在某一瞬间,徐昭苏甚至觉得她是来杀了自己的。
她最近动作过于频繁,兴许还是招至了这个过于聪明的女子的警觉。
——马上就要成功了,却果然是要在最后功亏一篑吗?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见那把修长的落雪剑利落落下,紧锁一年之久的牢狱被人推开,有什么东西轻声落地。
——她一剑斩断了锁链。
时清薏双手颤抖——当初为了符合心狠手辣负心人渣的人设,枷锁由她亲自落下,世上唯一的一把钥匙被她封存在玉明殿中。
半个时辰前她翻遍玉明殿找不到钥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作为一个逼迫反派黑化的绝顶人渣,她怎么可能把钥匙留着,当然是,落锁当天随手扔了啊啊啊啊啊!
至于扔在哪里,她能说她就是随手一丢掉进太液池了吗?
至于徐昭苏最后怎么出来,她怎么知道?
最后只能找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名剑过来试一试,扎心的是那把号称能斩断世间所有坚硬之物的落雪剑,还是徐昭苏去年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刚才徐昭苏那一瞬的表情她其实看见了——
一脸的冷漠嘲讽与滔天恨意。
——同时也是一脸,前女友拿抢了我的皇位囚禁折磨了我一年,然后拿我送她的礼物过来杀我应该有的表情。
时清薏:“......”
总觉得有点心肌梗塞。
但人设不能崩,她只能崩着一张冷清无情的脸一步一步往狭小的牢狱中走去。
素白与雪同色的瑰丽裙摆踏足那一方寂静而狭窄的区域,哪里不过两步很快沾染上污垢和泥土,身后宫人一片胆战心惊。
——国师喜白,洁癖严重,沾上点灰都能黑脸一天的人,现下竟然没有顾忌牢狱肮脏。
不过分寸之地 ,没有床没有椅子,地面坑洼不平,她的鞋子方才在外面踩了积雪,此刻更清晰的感受到里面彻骨的寒意,每一步都冷到怀疑人生。
——很难想象从小金尊玉贵的徐昭苏是怎样在这里待了一年的,也怪不得她后来一生身体不好,落下了病根,甚至心性大变到杀人如麻。
“你来做什么?”
比冰更冷三分的沙哑声音瞬间把时清薏拉回现实。
——不,现在也差不多了。
时清薏嘴角抽搐了一下,面前这位,已经黑化了。
这个问题好难,作为前人渣的时清薏感受到了压力。
说什么都好像不对,她现在就是说一万句我错了,您行行好放过我,我自愿暖床都不会有任何人信,保不定还会被这位提前给弄死。
时清薏保持沉默,手中剑影翻飞,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徐昭苏捆缚四肢的铁链哗啦一声尽皆落地。
得幸于这些年经历无数世界练就的一身技艺,她的剑法极好,锁链繁复缠绕几乎将人整个缠在里面,她的剑不断擦过困在里面不能动弹的女子身躯,但半点未曾伤到。
刀锋擦着耳际和肌肤的感觉让人胆战心惊,几乎能感受到死亡擦肩而过,不仅仅在牢狱外的宫人觉得国师是准备想杀人灭口 ,连徐昭苏自己也这样觉得。
然后她感觉到地面刺骨的寒意突兀一离,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清绝容颜。
——她落在了时清薏怀里,被这个人吃力的抱着一步一步往外走。
时清薏脸上崩的毫无破绽,内心深处一片崩溃。
若不是一个月后她就能脱离苦海,重新翻身,兴许是真的过不了这个冬天。
从她将人抱起来的那一刻起,徐昭苏的手就狠狠抓住了她的胳膊。
将近一年的时间未曾修剪,徐昭苏的指甲已经生长到狰狞的程度,那般力度像是活生生要把她撕碎,上好的料子虽然让锋利的指甲不能透过衣裳,但还是能感受到肌肤的刺痛。
——快给她疼哭了。
——崩住,崩住,不能崩!!!
跪在入口的守卫心浮气躁——国师这个时候过来是准备做什么?陛下所行之事若是暴露,该如何是好?
听见脚步声的瞬间抬起头,只看见幽深的密道尽头飘出一缕隐约的白,素净如隆冬大雪,然后那抹雪色越来越近,终于一步迈了出来。
不光是他,几乎周围所有的人眼睛都瞬间睁大。
白裙胜雪不染纤尘的女子怀抱着另一个女子,从密道的深处缓缓出来,那向来干净的如同雪色的白裙沾染上了污尘。
被她抱在怀里的人一身污浊,满身泥垢,残破的衣裙几乎不能蔽体,却分明是早在一年之前就被囚禁于此消失于世的陛下!
在昏暗的条件下待久了的人不能瞬间适应外界的光亮,徐昭苏的眼睛有一瞬失焦,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的线条滚落而下,滑入衣领。
外间天光反衬着雪光刺眼无比,瞳孔失焦的那一刻,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下意识的将手收拢的更紧。
——她手下是时清薏的胳膊。
只那一下就深入细嫩的手臂,血色透过显眼的白裙显现出刺目的颜色,时清薏微微一顿,伸手将属于国师宽大的袖袍盖在了徐昭苏脸上,挡住了那刺眼的光线,也顺便遮住了那单薄到几乎要不能蔽体的衣裙,手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际,刚好将那滴泪水拂去。
然后顺便抬头低头警告了一眼拿惊诧目光打量她的一群人。
——国师将陛下抱出来了???
注意,是抱,抱!
时清薏没那个勇气一路把徐昭苏抱回玉明殿,跨越大半个皇宫,除非她从主神空间里买药,不然就是在做梦。
而且现在外面大雪纷飞,她穿的不多,徐昭苏更惨就一件单薄衣裙,一路走回去约等于自虐加仇杀——她明智的选择了叫肩舆。
她抱着人闭目养神片刻,思索着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的当儿肩舆便已经到了,抬脚进去的一瞬间时清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太暖和了。
享受完一瞬,她朝外伸出一只手去,片刻后掌心果然落进一条毛绒披风。
——她是个享乐主义者,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自己舒服第一位,从不亏待自己。
外面的人挺有眼色,不错。
披风带着兜帽,除了滚边的浅金色云纹便是一片雪白,触手生温,里面的毛皮温软舒服,毛色程亮,看得出来是少有的好东西。
她刚想把手移开给抖开披风就感觉到陷入自己血肉的指甲又是一深。
钻心彻骨的疼痛——
时清薏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面目扭曲疼出猪叫。
然后用拿着披风的手颤颤巍巍的揭开盖在怀里人脸上的袖袍。
揭开的那一瞬间不由一怔——她看见满脸泪痕,怀里的人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不肯发出一丝声音,攥着她手臂的手指却越收越紧,几乎想将她的胳膊抓出一个窟窿。
——感同身受的疼痛。
几乎是摆明了,我疼一分,就要你疼十倍百倍!
以及,好像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