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洛同志?”
电筒没有打开,聂雪便依据月色下的人影做出判断。
“是我。”
似乎是怕引起误会,那道在夜色里显得略微温和的声音又紧接着补充道:
“村支书派我来的,怕夜晚你一个女同志不安全。”
实际施洛曾亲眼看到聂雪狠辣地对庞津海出手,也曾瞧见聂雪割水稻时不输男儿的架势,理智上清楚聂雪与普通女知青不同,根本不怕黑夜……但村支书提出让人过来接时,他还是挡住了小钱已经举起的手,率先站了起来。
“谢谢你施洛同志,正好上回跟你接的《史记》我看完了,想要趁着去劳家屯还给你呢!”
聂雪前几天看完史记后,正好拖父母带的《文言文训练阅读》到了。虽然她也想再多翻几遍这样的经典,但书一直借着不好意思。
见来接她的是施洛,聂雪从怀里的两本书中抽出一本,递给施洛。
“不客气。”
接过书拿在手里,施洛的拇指微微摩擦封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书页上似乎残留了些聂雪的温度,温温热热叫他手指间有些痒意。
施洛有些不习惯,赶紧把那书塞进了随身包里跟今天准备的笔记本一起放好。
打开准备好的手电筒,施洛把光照在聂雪前面的道路上。
一路无话,不到十分钟两人就已经来到了劳家屯村支书家。
看着聂雪被村支书与一群知青围着往前走,施洛的心不知为何生出些懊悔,觉得刚才他走路过快了些,也认为自己不该那么沉默。
……
聂雪浅显易懂的科普引起了劳家屯知青与民众的热烈反响。
对于江南鱼米之乡的人民来说,水稻是他们的粮食,蚕丝则是他们冬天赖以过冬的保障。村里每年都要向国家上交定量的粮食与蚕丝,多余的才是村支书按工分分配给村民的部分。
聂雪这样的科普将直接提高他们村今年乃至今后的蚕丝产量,使得他们冬天可能有足够的丝绵给孩子添新衣甚至给自己穿薄的棉衣加点料,过个温暖年。
往常他们按老一辈的经验细心照料蚕宝宝,但聂
雪这一科普却叫他们醍醐灌顶。
一种更科学更有规律的养殖方式,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致富宝典。
可不是叫人稀罕!
“聂雪同志每一句话我都记下来了,就是怕漏掉记得有些乱,我回去还得重新抄一遍。”
“没想到往常镇里回收的桑皮是造高级纸张的好原料,而且不用我们用石头砸开取皮。”
“我都没想过可以用两根螺丝钉固定拉条!”
“村支书说桑皮收入不用上交,可以作为村里的额外开支,加上蚕丝丰收的话今年过年说不准可以多买一斤猪肉呐……”
“怪不得村支书要请聂雪同志过来科普,这真是请对了人。”
“之前聂雪同志向施洛同志借书,我还以为她跟其他女知青一样是好施洛同志的颜色,没想到她真的是为了学问。”
“要是聂雪同志是我们村的知青就好了,这样我平时有问题还可以请教她。”
瞧着知青与村里的年轻人都神情激动目光热切望着前方侃侃而谈仿佛会发光的聂雪,施洛捏紧了手里的笔,内心生出种想要把人兜住不给人看的想法。
但这想法一出现,施洛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冒出的念头真是龌蹉见不得人。
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为集体发光发热是先进思想,他明明应该支持才对。
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产生这样无耻的诡思,一瞬间羞赫之情宛若风暴席卷施洛的大脑,叫他耳根子都染上了绯红。
好在夜色正浓,村支书院子里的灯光昏暗,人们的目光也没落在他身上,聂雪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
大概是因为自己产生过自私无耻的想法,送聂雪回海家屯的时候施洛一路上都不敢把目光往聂雪身上放。
直到把人送到了海家屯女知青宿舍前,他才把游移的目光集中起来。
“施洛同志,谢谢你送我回来。”
聂雪坦荡荡的话音大方利落响起在他耳际,施洛的耳根子又控制不住有些发烫:
“不客气。”
他呐呐回了一句后,觉得自己的声线似乎过于冰冷,
在聂雪转身前,又补充:“明天我再来接你。”
“好。”
虽然不敢看聂雪的眼睛,但听到她爽利的回应,又瞧见聂雪的下巴尖在月光下点了点,施洛心里便盛满了不知名的欢喜。
踩踏着月光回劳家屯的时候,夜里没有晚风,施洛却觉得这个夜晚格外静谧又温柔。
……
“小聂,刚才是不是劳家屯的人送你回来的,我好像看到手电筒的光。”
王淑慧她们分别在不同的村落做科普,不过因为去的早,回来也比聂雪稍稍早些。
原本几人正想着要不要去接一下人,没想到聂雪已经开门而入。
“是啊,劳家屯的村支书怕我一个人不安全,你们呢……应该也有人接送吧?”
王慧娟几人都笑了:
“那当然,我们去其他村科普知识,都受到了热烈欢迎。”
徐美娟捂着嘴乐道:
“我回来的时候大家都舍不得,想叫我留在村里的架势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欢迎,怪不好意思的。”
对于能把学到的知识用于惠及民众,女知青们都十分高兴,一个个脸上洋溢着青春热血的神采,叫八月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为了庆祝大家的成功,我们明天吃鱼吧,上回买的调料都还没用过呢!”
之前聂雪去劳家屯借书的时候吃了一回施洛做的红烧鱼,便有些念念不忘。之前她就已经尝试过去河边捕鱼、插鱼……可惜海家屯与劳家屯交汇处的河里长满了水葫芦,聂雪凭着目前身体的素质,根本捉不到鱼。
今天见到施洛后,聂雪对那红烧鱼的执念又升了起来,心想捕不到鱼她就去买一条。
最近挣的工分多,八月又收到了父母的零花钱。
不用把钱喂白眼狼后,聂雪现在妥妥知青里的小富婆。她觉得偶尔奖励一下自己也是很不错的。
“好啊好啊,我很久没吃过鱼了!”
“聂雪你要去镇上吗,那我们一起凑钱买吧,不能叫你破费。”
“对对对,鱼钱我们一起出,调料就沾沾你的光。”
“厨艺还要淑惠姐大展身手。”
“我负
责看火好了。”
“我来杀鱼洗鱼,这个我能行。”
女知青们都不是贪便宜的人,听到聂雪的想法后,纷纷提出自己可以负责的部分。
质朴的人儿可可爱爱,聂雪也没有坚持自己付钱,笑着应下了。
只是第二天聂雪路过“海家桥”去往村长家借自行车的时候,聂雪却正巧看到施洛在桥上用他特制的鱼木仓插鱼。
他手拿鱼木仓凝神注视着水面,灼热的阳光砸在他的寸发上晕出些五彩的光晕。
一阵微风吹过,平静的湖面被划出细碎的涟漪。
恰在此时,施洛手臂上的肌肉猛地绷紧,他手里的鱼木仓也宛若离弦之箭朝水面迸射而出。
只听水面“噗”一声传出细微的声响,聂雪就见施洛的手起落拉扯间,一条被插中的大鱼顺着被抽回的鱼木仓在阳光下飞出一道带着水珠的弧线。
鱼木仓像是有灵性一般,正正好好就落在施洛扬起的手心里。
那条鲜活的鱼在木仓上挣扎几下,聂雪的脑海里瞬间就涌出了之前那红烧鱼咸鲜入味的美好滋味,嘴巴里也本能沁出些口水。
没出息!
聂雪暗自唾弃了下自己后,见施洛脚边的水桶里已经有三条大鱼,想到他原本就是要去镇上处理的,不由脱口而出:
“施洛同志,你的鱼可以卖我一条吗?”
施洛早就察觉有人靠近,他本以为是某些眼馋他插鱼技术想偷师的人,没想到居然是聂雪。
“可以。”
施洛答应的瞬间,不由开始回忆刚才自己插鱼的姿势会不会难看,捕鱼的枪法对于女生来说会不会过于血腥。
心里无端冒出莫名的忐忑,只是抬头瞧见聂雪眼里刹那迸发的亮彩,他又觉得那些担心太多余。
她是不一样的。
施洛心里闪过这样的定义,眉眼也松散开来。
“你这鱼怎么卖,多少钱一斤?”
市场上鲜鱼一元一斤还需要肉票,但这时候不能随意布摊买卖,施洛的鱼找准了买家后直接拿去买家家里实际1.1元一斤不用票的价格。
“它……”
施洛内心此时并不想收聂雪的钱
。
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总觉得聂雪想吃的话,他就想要白送。
但嘴巴打开说了一个字,施洛又觉得两人无亲无故这样送出去,叫旁人知道了可能不太好。
尤其他想到,聂雪爱吃鱼的话,或许正常的买卖交易,还可以让她多跟他买几次鱼,多说几句话。
他喜欢跟聂雪说话的感觉,仿佛春风吹过蒲公英带起希望的种子,又似乎闷热的夏季来一场降温的落雨草木都散发青草的新鲜味道。
“一块一斤,不用票,你想要哪条?”
聂雪不清楚施洛刹那间心思百转,听到报价,当即拿眼神朝他的水桶里瞧。
虽然她们商量好今天吃鱼,但聂雪也怕下午到供销社已经买不到鱼。
此时见到施洛桶里刚插起的新鲜鱼,她心里高兴极了。思索了下五个人的食量又考虑到价格,聂雪选了一条大小中等的草鱼。
“两斤多点算你两斤……熟人。”
施洛报完价不给聂雪开口的机会,扯了河边几根结实的杂草凝成一股绳把草绳从鱼嘴穿进又从鱼鳃出,几秒钟的功夫已经帮聂雪打包好方便她提。
聂雪吃过一次鱼但还没碰过整条鱼,听到报价不疑有他便拿出手帕给施洛数了两元钱的票子,然后接过鱼。
拎到手里,她才惊觉这鱼根本不是两斤出头一点点,而是三斤左右的分量。
想到施洛“熟人”二字的解说,聂雪失笑:
“熟人也不是这样放水的。”
说着,聂雪从挎包里掏出小罐子麦乳精一把塞进施洛怀里:
“这麦乳精原本是借村长自行车去镇里买鱼用的,现在你给行了方便节省了我好些时间,所以一定要收下。”
大罐麦乳精3.05元一罐,聂雪这是分装到小罐子的,价值1元左右。施洛便宜她的价格差不多也是这样,聂雪觉得正巧可以抵过。
安心一笑后,塞完麦乳精的聂雪拎起鱼就走,不给施洛退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