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李左明和章晓晓眼前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
短发,染成乌黑色,发根却是一片银白。两只耳朵戴着金色耳环。圆饼状的脸,
眼睛很小,鼻梁矮而局促,鼻头塌陷,两侧的脸颊又下垮的皮肤,嘴唇很薄,下嘴唇微微向下翻。
陈涂红。
罗曼娇的高中班主任。
“我们想了解,罗曼娇小姐,高中时候的事情。”
李左明看了眼茶几上的水杯。
他和章晓晓明明是两个人,但是陈涂红却只倒了一杯水,放在两人中间。
倒完水之后,还将水瓶远远拿开,放在李左明和章晓晓都碰不到的地方。
李左明没有碰那杯水,章晓晓也没有碰。
客厅的光线十分昏暗。
陈涂红在章晓晓和李左明进屋后,特地走到客厅的窗户前,向窗外看了看,随即,将窗帘拉上。
此刻,她的脸,埋在一片深深的阴影中。
“啊……罗曼娇同学啊,我当然记得她,我带过的成绩最好的学生。当年还以月工市状元的成绩,考入的东汭名叶大学。”
陈涂红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在,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带过的学生感到骄傲。
“不过……你们特地来找我了解罗曼娇同学的事情……难道说罗曼娇同学……出了什么事了么?”
章晓晓看了看李左明。
“罗曼娇小姐自杀了。前天凌晨,跳楼,从自家的阳台。”李左明盯着陈涂红的眼睛。
“跳……跳楼?”
陈涂红的眼睛闪了闪。她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拧开杯盖,急匆匆地喝了一口。
“我们来找陈老师,就是想了解罗曼娇小姐自杀的真相。”
“真相……?”陈涂红两只手,不安地保温杯身上摩挲,生硬地扯着嘴角,“真相……我能知道什么真相呢……我也很想知道,罗曼娇同学为什么会自杀……”
“陈老师难道猜不到,罗曼娇小姐,自杀的某部分原因么?”
“我?我怎么会知道……”
忽然,陈涂红的保温杯掉在地上。
杯盖被摔开,保温杯里的水流了满地。
然而,陈涂红却没有去捡地上的保温杯,而是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保温杯,神情惊恐不安。
“呲呲呲呲呲”
客厅里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
陈涂红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像是黏了什么东西搬,不停地揉搓。
“陈老师?”章晓晓轻声道。
“啊……”陈涂红猛然抬起头,手指越发用力地搓动,“罗……罗曼娇同学……既然是最近自杀的,而我给她当班主任,已经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她高中毕业,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怎么会知道……罗曼娇小姐自杀的真相呢……”
章晓晓看了眼李左明。
李左明没有说话。
章晓晓也缩着下巴,垂下眼帘,没有再接着出声。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我经常还念叨罗曼娇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这个,她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呢?”客厅中的呲呲声,始终没有停下,“不过,那孩子成绩那么好,肯定已经飞黄腾达,把我这个班主任给彻底忘掉了吧。呵呵……呵呵……”
陈涂红满脸汗水。
章晓晓却轻轻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陈涂红。
“章……章小姐……?”
“陈老师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那……那当然。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罗曼娇那孩子,日思夜想,也想再看看那孩子。可是……没想到……现在天人两隔……”
陈涂红左手手背在眼角沾了沾,抽泣两声。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却揉搓在一起,发出更大的呲呲声。
“可是……”
章晓晓的手,轻轻握住那唯一的一杯水。
“可是?”
“陈老师知道么,其实,我也是老师。”
“啊,章小姐也是老师吗?”陈涂红微微一愣,“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呢?”
“一中。”
“哎呀,那可是现在整个月工市,最好的高中呢。”陈涂红的脸上,马上浮现出熟络的笑容,“我刚退休那会儿,一中的人事部也来找过我,说是要回聘我,但是我婉拒了。虽然到一中教书,是我一直的梦想,但是我那时候,刚好有孙子了嘛。现在想想,当初要是答应该多好。说不定,我跟章老师,早就成同事了呢,呵呵。章老师是教什么班的呢?”
“高三,今年参加高考的毕业班。”
章晓晓握住杯子的手,轻轻颤抖。
“居然还是毕业班的老师,没想到章老师这么年轻,都能带毕业班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陈涂红捡起自己的保温杯,放在茶几上,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以后,我们可要多交流交流。我孙子以后上一中,说不定还需要找章老师帮帮忙呢,呵呵……”
“陈老师觉得,娇娇是那种人么?”
“欸?娇娇?哦哦,罗曼娇啊。瞧我这脑袋,年纪大了,反应都慢了,不比你们年轻人……章老师刚刚说,罗曼娇是什么人?”
“我说,陈老师觉得,娇娇是那种,毕业之后,不回学校看自己老师的人么?”
陈涂红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客厅中再次响起呲呲呲,陈涂红搓手指的声音。
“因为……因为罗曼娇同学很忙嘛……她成绩那么好,现在肯定飞黄腾达,自然没工夫……”
“你撒谎!”
章晓晓的手,猛然一紧,将一次性水杯捏瘪。杯子里的水溢出来,洒在茶几上,又从茶几流在地板上。
“你说谎……”章晓晓深深埋着头,捏着水杯的手,死死按在茶几上,“你既然是娇娇的班主任,又说自己那么喜欢娇娇,怎么可能说出,娇娇不回来看你这种话。你难道觉得,娇娇是那种人吗?”
“罗曼娇同学……应该只是忙……”
“娇娇哪怕再忙,也根本不可能那么无情!她是那种,只要别人展现给她十分之一的善意,她就会百倍回馈给别人的人,如果陈老师真的喜欢娇娇,娇娇怎么可能,不回来看陈老师呢?陈老师……你在说谎……你在说谎啊……”
章晓晓的眼泪掉在地板上,和刚刚泼掉的水融在一起。
“章……章老师……我……”陈涂红的拇指和食指,搓动得幅度大到,几乎整只右手都在颤抖,“啊,我想起来了。罗曼娇同学其实来看过我,但是我那天正好有事,没有见到她,其实她是来看过我的……呵呵……你瞧我这记性。”
“陈老师,不用在演戏了。”李左明冷冷道。
“演戏……你说什么……我哪里在演戏……”
李左明轻轻摩挲章晓晓的后背,仰着头,盯着天花板。
“罗曼娇小姐根本没有来见过你,也永远不会来见你。你也根本不喜欢罗曼娇小姐。整个高中时期,你对罗曼娇小姐都抱有一种敌意,并且在刻意排挤罗曼娇小姐。你这样的班主任,罗曼娇小姐,又怎么可能来看你呢?”
“这孩子……你……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我怎么会排挤罗曼娇呢……她成绩那么好……年级第一……简直是我的心头宝……我怎么会排挤呢……”
陈涂红的左手,颤颤巍巍地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仰着头,刚刚准备喝一口,忽的,举起杯子的姿势定格住。
保温杯里空空如也。
水在刚刚,就已经全部泼完了。
客厅中陡然传出,急促如抠墙皮的呲呲声。
陈涂红手上的保温杯,都在轻轻晃动。
“年级第一么?那为什么,每次考试成绩公布后,陈老师表扬学生时,都只表扬年级第二的那名女生,却对年级第一的罗曼娇小姐不闻不问呢?甚至于,连提都不愿意提一句呢?”
“我……我……”
陈涂红的牙齿磕在保温杯的边缘,发出一连串叮叮叮的声响。
章晓晓抬起头,盯着陈涂红。
“我……我当然有表扬罗曼娇同学……怎么会……怎么会……没有表扬呢?”
“真的,有表扬么?”
李左明拿出手机,调出章晓晓和罗曼娇的合照,摆在陈涂红身前的茶几上。
“那就请陈老师,看着罗曼娇小姐的这张照片,将刚刚说过的话,在罗曼娇小姐面前,一字不差地,仔仔细细地,重新说一遍。陈老师,是不是每次考试结束,都和表扬年级第二一样,表扬了罗曼娇小姐?”
陈涂红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忽然间,她手上的保温杯,再次掉在地上。
保温被在地板上弹了两下,发出尖利的噗噔声。接着,一阵滋滋滋的声音过后,滚落进茶几桌腿的缝隙中。
客厅中侧呲呲呲,越发得急促了。
陈涂红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拼命揉搓,几乎要将手指上的皮肉揉搓下来。
忽然,她拔高音量,尖声叫道:
“你们两个人,一声招呼也不打,忽然来到我家里,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倒水,招待你们,你们却一直无理取闹。你们走,你们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快点离开我家!”
“陈老师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左明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什么问题……你们快点走……快点走啊!”
李左明的视线,缓缓落在陈涂红搓动的手指上。
“陈老师紧张时,就会下意识的搓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这是你在当老师时留下的习惯。因为老师用粉笔板书后,食指和拇指上会沾有粉笔灰,所以陈老师总是会习惯性地搓动手指,将粉笔灰搓干净。而你刚刚当老师的那段时间,经常在讲台上感到紧张,无意识地搓动手指,时间一久,就留下这个习惯。每次紧张的时候,手指就会控住不住地搓动。哪怕退休,陈老师的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陈涂红搓动的手指,顿时止住。
“你……你怎么知道……”她瞪大眼睛,见了鬼般的看着李左明,“你又没有……当过我的学生……而且……哪怕是我的学生……也很少知道我这个习惯……”
“如果我告诉你,是罗曼娇小姐告诉我的,陈老师,你会作何感想呢?”
陈涂红的瞳孔,缓缓扩散开了。
屋子里再次响起刺耳的电钻声。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不是我……”
忽然,陈涂红弯着身体,捂着耳朵,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左明,陈老师她……”
“没关系。”李左明轻轻按住章晓晓的手,冷声道,“陈老师,你还是不愿意将罗曼娇小姐的秘密,告诉我们么?”
“我……我不知道……什么秘密……”
“那么罗曼娇小姐,当时在陈老师班上的成绩……怎么样呢?”
“成绩……我不记得了……我不想谈论罗曼娇……我不想谈她……你们给我走,给我走啊!”
“罗曼娇小姐自杀,其中一部分原因,就和陈老师你有关。至于你更加偏爱年级第二的那名女生,却对年级第一的罗曼娇小姐不闻不问的原因,我猜,大概是因为,罗曼娇小姐当时,并没有让自己的父母,像其他学生的家长那样,给你送礼吧?”
陈涂红下意识地,想要再次揉搓手指,却忽的又止住。转而用五根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下巴也向下滴落汗水。
“我……”
“你虽然竭力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热心肠、无微不至关心学生的好班主任形象,然而,实际上,你却经常以学生学习问题,暗示家长给自己送礼。哪家的家长给你送的礼多,你就更关照哪家的学生。
而罗曼娇小姐,由于从没有给你送过礼,你就暗戳戳地认为,罗曼娇小姐是仗着自己成绩出类拔萃,在你面前摆架子,心里对她格外嫉恨。
恰好,那位年级第二的女生,父母给你送礼不少,你就专门关心她,尤其有罗曼娇小姐在场的场合,更是越发地对年级第二嘘寒问暖,却对罗曼娇小姐冷眼相对。对不对?”
“你……你胡说……我没有那样做……我没有收过礼……”
“陈老师说话的语气,是不是有些,过于没有底气呢?”
“我……我……”陈涂红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手机。手机屏幕里,罗曼娇正对着她微笑,“不要……不要来找我……不要啊!”
她一屁股从沙发上摔下,坐在地上,身体蜷缩着,把头埋进膝盖中,浑身发抖。
良久,她低声道:
“没错。我确实,冷落了罗曼娇。最开始的理由,也正是罗曼娇父母,没有给我送礼。当然全班同学的父母,都给我送了礼,唯独他们家没有送。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家非常有钱,却连一点小小的礼物,都舍不得给我送,实在是……太看不起我了。哪怕罗曼娇的成绩好,也不该这么……羞辱我。”
她话音刚落,章晓晓猛然抬起头。
她嘴唇颤抖着,瞪大眼睛,盯着陈涂红。
“陈老师……你怎么能这么做……”她颤声道,“你身为老师,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不否认。你想怎么指责我,都是你的自由。”
“你居然因为娇娇没有给自己送礼,就那么对待娇娇,你这样……还算老师吗!”
“我确实对罗曼娇不公平,但是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送礼的事。”
“如果不是送礼……还有什么原因?”
“罗曼娇同学的容貌。”
“容……貌?”
“罗曼娇同学的容貌,极其容易被人忽视。我接下来这么说,或许有些自我开脱的嫌疑,我也不奢求你们信任我,但是,每当我的视线扫过罗曼娇同学的脸,都不会留下任何印象,直接从她脸上忽视过去了。
有时,明明我特别留意了她一眼,但是当视线看向其他学生时,居然又将刚刚看过罗曼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有站在讲台上,手扶着脑袋,仔细回忆,才能想起一点。
后来,我悄悄问了一些学生,他们虽然没有我这么明显,但是谈起罗曼娇的容貌时,也都表示很容易无视掉罗曼娇。我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记忆力衰退是不可避免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比那些学生更加明显。
我特意表扬年级第二的那名女生,而没有表扬年级第一的罗曼娇,一方面确实是因为,罗曼娇的父母没有给我送礼,令我心生不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很难注意到罗曼娇的存在。
如果没有人特意跟我提起,我甚至都意识不到,我的班上还有这么一名学生。所以,表扬的时候,就会忽略。”
李左明和章晓晓对视一眼。
“左明……”
“但是陈老师现在,却清晰地记得罗曼娇小姐的事情。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高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才让罗曼娇的名字,彻底刻在我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消去了……”
陈涂红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惊惧。
“高三的时候?什么事情?”章晓晓颤声问道。
“由于罗曼娇那普通到令人忽视的容貌,她虽然成绩总是年级第一,但实际上很少有人在意她。当然,这其中,也有我这个班主任失职的原因。整个高中三年,罗曼娇在班上,没有一个朋友,就连我也几乎不跟她说话,甚至从不在班上提到她,表扬学生的时候,也总是将她忽视。然而,高三上学期的第三个月,有一天,我忽然在班级群里,发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
“奇怪的照片?”
“一张……”
陈涂红欲言又止。
“陈老师到底……想说什么?”章晓晓追问。
陈涂红忽然站起身,走进客厅旁的一间房间。
不多久,她搬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出来。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呈翻开状态。
她一只手拿着笔记本电脑,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将茶几上的水擦干净。
接着,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转了个面,屏幕对向李左明和章晓晓。
“你们……自己看吧。”
说罢,陈涂红坐在沙发上,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按在自己膝盖上。
李左明和章晓晓定睛看过去。
“这是……”
突然,章晓晓捂住嘴。
李左明的眼角,也忍不住跳了两下。
屏幕中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女生拿着手机,站在一面落地镜前,对着镜子拍照。
照片里的女生,正是女生自己,从镜子里拍摄下来的。
女生穿着jk制服。制服上身是一件白色毛衣,下身是格子百褶裙,腿上是微微透明的黑色丝袜。
没有穿鞋。
照片很清晰,脚趾前端的袜子,看得见比其它部分颜色更深的厚织层。
女生是左手拿着手机。
手机挡在她脸正前方。
她的右手抓着毛衣的下摆,将毛衣下摆,提到胸口往上的位置。
大半个欧派,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从照片看,女生的身材十分完美。
双腿修长,欧派不仅大,形状也很美。
然而,整张照片的尺度,却远远超出了一般的界限。
“这张照片里的学生,章老师……认识么?”陈涂红颤声道。
“这是……这是……”
“虽然没有露出正脸,但是章老师既然是罗曼娇最好的朋友,那么应该能看出,这照片里的人,其实就是罗曼娇同学吧?”陈涂红的手指又开始揉搓,“如果章老师不确定,可以点开下一张照片。看到那张照片,章老师就什么都明白了。”
章晓晓的手,颤抖地点了下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
屏幕上的照片,跳转到下一张。
照片里,依然是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站在落地镜前,下身只穿着一条黑色连裤袜,两条腿并拢在一起。
上半身不着片缕。
左臂横着挡在胸前。
右手拿着手机。
但是这一次,手机却没有放在脸前,而是放在下巴下方。
因此,整张脸,彻底地出现在镜头中。
一张普通到无可形容的脸。
化了妆,涂了眼影。眼影上甚至沾了淡淡的银粉,在镜头下熠熠闪光。戴了红色的美瞳。抹了粉色的腮红。嘴唇也涂了颜色鲜艳的唇膏。
照片被仔仔细细的ps过。
身体部位的瑕疵全都抹除了。丝袜的纹理和色泽p得格外润滑。下巴也微微改尖了些。
然而,那张脸,依旧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到,如此大尺度的照片,却没有任何令人窥探的想法。
甚至于,当那张脸,与那副性感的身材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时,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感和厌恶感。
“娇娇……”
章晓晓的神情,顷刻间崩溃了。
我不想和恶女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