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名字叫韦孝谦,在宠物医院打零工,梦想是通过兽医职业资格考试,成为一名正式的兽医。性格正直、善良、上进。家里没什么钱,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学历是中专。恋人是罗曼娇小姐。”
三月八日。阴。
心正宠物医院门前,韦孝谦右手搭在眼睛上方,呈帽檐状,看着宠物医院外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还真是让人放不下心来呢。”
“你是在担心下雨吗?”魏青青站在他身旁,和他一样抬头看着天空,“如果是担心下雨,那可就多此一举了。”
“为什么?”
“月工市的天气就像闹脾气的小孩,不仅捉摸不定,而且总是会和人的想法对着干。有时候,你越是看着放心的晴天,反倒可能忽然降下一场瓢泼大雨。像这样阴嗖嗖的阴天,反倒可能到最后一滴雨都不下。”
“真的吗?”
“你来月工市没多久,不了解也是正常的辣。”
“月工市的乡下,难道不是月工市吗?”
“都说了是乡下,当然不是月工市了!月工市的天气,可管不到月工市的乡下。”
“这是什么奇怪的言论。”
“这是月工市本地人民,对月工市天气做出的准确判断,可不是奇怪的言论。”
韦孝谦摇摇头。
天空的云已经变成乌黑色。
云层边缘,更是黑得仿佛被特意涂上了一层墨迹。
地面刮起动静不小的风,路两侧樟树树叶,被风吹得往一个方向偏斜。
不少树叶的底部都翻起来,露出颜色更浅的那一面,就像死掉的鱼浮在水面上,露出鱼肚白。
“这种天气,真的不像是会下雨么?”韦孝谦嘟囔道。
“放心吧,不会的。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我不喜欢打赌。”韦孝谦摇摇头,“而且我也没有钱打赌,我所有的钱,都要留着考兽医证。”
“说到兽医证,你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团乱麻。光凭中专学校学的那些知识,还是有些困难呢,想通过考试,只能报专业的课程班。”
“那就报嘛。”
韦孝谦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转移话题。
“既然今天不会下雨,而且还这么凉快,那宠物医院的生意应该比昨天要好些吧?昨天的大太阳,可快把人给晒化掉了,一个客人都没有,连平常经常来医院给宠物做保养的那位阿姨,也没有带她家的那只大金毛来。”
“那可不一定。虽然月工市有800万人口,但是能够像我这样,对月工市的天气做出准确判断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大部分人看到这种天气,都会跟你这个乡巴佬一样,以为今天一定会下雨,所以就不出门了。今天店里的生意,说不定比昨天还要差呢。”
“那杨医生不是很难过么?”
“这是杨医生作为这家医院的院长,应该承受的。”
魏青青拍了拍韦孝谦的肩膀,转身走进医院,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韦孝谦又看了看天空,正准备转身,忽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急匆匆地往医院的方向跑过来。
那女子里面穿着一件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风衣,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
韦孝谦微微愣了一下,他直觉感到,那个女子是朝着宠物医院来的,便等在宠物医院门口。
果然,没多久,那女子在宠物医院门口停下,看到韦孝谦,忽然神情激动地向他走过来。
“请……请救救这只猫!”
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跑步中缓过来,胸口起伏,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也密布一层细密的汗珠。
韦孝谦朝女子的怀中看去,顿时,脊背像是爬了数不尽的蚂蚁般,一下毛骨悚然。
在女子怀中,趴着一只骨瘦如柴的小奶猫。
小奶猫只有成年人手臂大小,可能还要小一些,身上披着脏兮兮的白色绒毛,皮毛贴在骨头上,干绷绷的,能清晰看到皮毛下一排肋骨的形状。四肢甚至没有抱着它的女子的小拇指粗。
猫的两只眼睛残废了。
左眼仅仅闭着,眼睛四周已经溃烂一片,变成黑色。眼睛下的绒毛上,也沾着黄色的脓。右眼更是空的,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任何血肉。
然而,最令韦孝谦头皮发麻的,却是猫身上的蚂蚁。
这只猫的皮毛,四肢,面部,全爬着蚂蚁。有很多蚂蚁钻进它的耳朵,钻进它那只变成窟窿的眼睛,钻进它的鼻孔。
这些蚂蚁在它身上爬来爬去,密密麻麻的,简直是一副地狱般的画面。
韦孝谦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只猫……”
“这是我在一座楼房后面的水泥缝中发现的,请你们救救它!”
“可是这只猫……真的还有救吗?”
“拜托了。”女子身体轻轻颤抖,“我从人民路一路跑到这里,找了十家宠物医院,他们都不愿意收治。请你们,一定救救它。我会给钱的,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要你们能够救它。拜……拜托了!”
这时,韦孝谦注意到,女子白皙的手背上,也爬满了一只只蚂蚁。
她风衣的胸口、领子和袖子上,也有数不清的蚂蚁在爬动。有几只蚂蚁,还从她的领子,爬上她的脖子。
但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一般,依旧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韦孝谦。
“你先进来吧,我帮你叫杨医生出来。等她看看再说。”
“谢谢,谢谢。”女子连声道谢。
“不用谢。至于能不能救,我还不确定,你先等等。”韦孝谦说完,走进里面的办公室,不一会儿,他又出来,“杨医生正在做准备,马上就出来了。”
“谢谢,谢谢。”
“不过……你自己不要紧么?”
“我?”女子眼神茫然。
“你身上的蚂蚁。”
女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袖子和胸前的蚂蚁。接着,她又抬起头。
“谢谢,我没关系。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它。”
这时,魏青青走过来。
她看了女子怀里的猫一眼,当即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嘴角抽动,惊惧地盯着那只猫。
“这只猫……全身都是蚂蚁,两个眼睛都烂掉了。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在楼脚下一个水泥缝里发现它,当时它身上全是蚂蚁。看那些蚂蚁的样子,似乎是在把它往水泥缝里面拖。”
“看来这只猫是已经要死了,所以才被那些拖进洞里。它的眼睛,很大可能也是被蚂蚁吃掉了。话说,你是怎么在水泥洞里发现这只猫的?”
“我听见了它的叫声。”
“叫声?”
“我从大楼脚下经过的时候,听见有猫在喵喵喵叫,而且声音离我很近,但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最后才在水泥缝里看到它。我蹲在它面前的时候,它的叫声忽然变得急促,一声接一声,似乎是在求我救救它。我就把它从水泥缝里抱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你倒是挺有良心。”魏青青看了看那只猫,又看了看女子,撇撇嘴,哼了一声,“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这只猫已经没救了,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现在哪怕强行救它,也不过是浪费钱罢了。”
韦孝谦拉了拉魏青青的胳膊。
“青青,不能对客人说这种话。”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只猫本来就没救了。它的一只眼睛完全被蚂蚁啃光了,另一只眼睛化脓,而且身体瘦弱成这样,哪怕做手术它都承受不住。”
“别说了。”韦孝谦又扯了扯魏青青的衣服,“要顾及客人的感受。”
“感受?什么感受?反正只是捡来的流浪猫,难不成还有感情吗?”
韦孝谦无奈地低下头,闭紧眼睛。
接着,他抬起头,悄悄看了女子一眼。
女子看着怀里的猫,表情落寞而悲伤。
外面的乌云似乎更浓重了。
翻滚的云层里传出两道惊雷声。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韦孝谦低声道。
“放心,绝对下不了。”魏青青看了那只猫一眼,嘟囔道,“万一真下雨,可就麻烦了。”
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从医院后面走出来。
“杨医生,您出来啦。”韦孝谦说。
“就是这只猫么?”杨医生点点头,走到女子身前,看着女子怀里的小奶猫,皱了皱眉,“似乎是已经,濒死了呢。”
“我就说吧,这只猫已经没救了!”魏青青大声道。
“医生,请……请务必救救它。”女子颤声道。
医生拿出一根棉签,翻开小奶猫的左眼。韦孝谦当即转过身,捂住嘴。
他看到小奶猫的左眼里,尽是红黄色的恶脓,眼珠和眼白被那团恶脓融为一团,就像掉在地上,还被人踩了一脚的草莓橙冰激凌。
“好恶心……”
魏青青也捂着嘴,翻着白眼。
“你在医院里做了这么久,也觉得恶心么?”韦孝谦不解问。
“这跟做了多久有什么关系,医院救的是活宠物,又不是死宠物。那只猫虽然没死,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那个女人居然把那种猫拿到我们医院来,还让我们帮她救,我看是成心上门来找茬的。”
“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不像?”
“那只猫身上的蚂蚁,都爬到她身上了。”
“嘁。就你长眼睛了。”魏青青瞪了韦孝谦一眼,“就算不是来找茬,那也是来恶心人的。我在这家宠物医院工作了四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作呕的猫,昨天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忍住。”
“你比我好不到哪。”
“医生,它怎么样?”
杨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把棉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猫的眼睛再次合上。眼睛四周流出新的脓水。
“医生,请……请务必救救这只猫。”女子又哀求道。
杨医生深深看了女子一眼。
“你真的确定,要救这只猫吗?”
女子连连点头。
“按照我的判断,这只猫确实是已经没救了。如果你执意想救它,我可以给这只猫做个检查,看看以我的医术能不能救活。如果我的医术不够,那也只能无能为力了。但是,不管能不能救活,一旦开始做检查,就要开始收费了。你同意吗?”
“同意,同意。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也想救活它。”
“好。那你把猫交给我们的护士,你去那边交钱办手续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青青,过来一下。”
“我才不要抱那只猫。”魏青青往后缩了一步,“我不想被爬的浑身都是蚂蚁。”
女子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来吧。”韦孝谦硬着头皮走到女子身前,“请把猫交给我吧。”
“谢谢。”女子感激道,小心翼翼地把猫递给韦孝谦。
猫发出一声虚弱的喵呜声。
韦孝谦接过猫,两只手僵硬地捧着。
从猫身上传来一股刺鼻的恶臭。
猫身上的蚂蚁爬到他手背上。
他看着手背上的蚂蚁,几乎要叫出来。
“把猫送去手术室吧。”杨医生道。
“好。”韦孝谦抱着猫,走进手术室。
“青青,你带这位客人去办手续。”
“跟我来吧。”魏青青嘟着嘴,“办手续在这边。”
半个小时后。
杨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韦孝谦跟在他身后。
女子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
“医生,那只猫的情况……”
“应该是……没救了。”杨医生轻轻摇摇头。
女子眼中的神采,顷刻间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垂着头,看着地面。
“蚂蚁吃掉了那只猫的整只右眼,左眼也严重化脓,完全睁不开。两只眼睛的伤口一直蔓延到脑袋,所以它的脑袋也被感染了。现在那只猫不仅双目残废,而且由于大脑的感染,全身都彻底瘫痪了。想救回来,几乎不可能。至少以我们医院的实力,完全做不到,月工市其它医院恐怕也无能为力。”
女子缓缓坐回到椅子上。
一只蚂蚁从她的袖口爬出来,沿着风衣一直爬到她的牛仔裤上。
“可是不久前,它还叫了那么久……”
“那是它太痛了。”
“痛?”女子身体一颤。
“它全身的每一处,每一秒,都在被疼痛折磨,尤其两只眼睛和脑袋。”
女子眼睛里浮现出水雾。
“这只猫有先天性的疾病,它的一只后腿残疾,所以,注定活不了多久。我猜它应该是被母猫抛弃的,结果自己找不到食物,饿的濒死,躲在墙角,结果被蚂蚁拖进洞里,还吃掉了眼睛。”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可以给那只猫做安乐死。”杨医生道,“当然,如果不做安乐死,那只猫也活不了多久,做安乐死,只是可以减轻它现在所受的痛苦。安乐死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如果你觉得没必要出,也可以陪着那只猫,走完它最后一程。最后找个地方,将它安葬了。”
“安乐死……真的可以让它,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么?”
“可以。”
女子沉默了片刻。
“我想最后……看一眼它。”她颤声道。
杨医生点点头。
“跟我来吧。”
韦孝谦刚准备跟进去,忽然魏青青拉了拉他的衣服。
“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魏青青戳了戳韦孝谦的太阳穴,“安乐死可是需要很大一笔钱欸,一般人给人做手术,都舍不得那笔钱,她居然同意?而且,我刚看她竟然还为那只猫哭了。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先进去看看。”
“那只猫现在身上还满是蚂蚁,有什么好看的。你刚刚帮杨医生检查,不会身上也有蚂蚁吧?”
魏青青往旁边站了一步,上上下下将韦孝谦身上检查一遍。
“我没有,刚刚全是杨医生一个人在动手,我只是在一旁看着,帮她递工具。”
“那还好。”
“我进去咯。你看着外面。”
“算了,我也进去。”
韦孝谦走进手术室,魏青青跟在他身后。
女子站在手术台旁,手轻轻抚摸拍在手术台的猫。
“我同意安乐死,但是安乐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呢?”杨医生问道。
“我想把它洗干净,让它美美地离开这个世界。”
“有必要清洗吗?”魏青青忽然道,“这只猫全身都是蚂蚁和跳蚤,还有很多腐烂溃脓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根本洗不干净。说不定等还没洗完,猫就已经死了。”
“青青,别说这种话啦。”
韦孝谦拉了拉魏青青的袖子。
“我为什么不能说?宠物的清洗工作一直是我做的,我可不想洗那只猫,更不想被弄得浑身都是蚂蚁。要洗,让她自己去洗。”魏青青别过头。
女子的脸色变得苍白。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那……那请让我自己洗吧,我会按照你们帮我清洗的价格付钱的。”她看着杨医生,哀求道,“求求你,医生。”
杨医生不忍地叹了口气。
“可是宠物清洗可不容易,尤其还是身上有伤的伤口,你会清洗么?”
“我……不会。但是我会尽量,把它洗干净的,让它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
杨医生抿了抿嘴唇,手指指向女子身后。
“宠物清洗室在里面。”
“谢谢。”
女子激动得眼睛里再次出现泪水。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猫,走进宠物清洗室。
“她在清洗室里面洗,蚂蚁会爬的到处都是……”魏青青急声抗议。
“青青,算了。”杨医生摇摇头,“体谅客人,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魏青青撅起嘴。
“我去帮帮那位客人吧。”韦孝谦看了看清洗室,“她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不许去,你想身上沾蚂蚁吗?让那个女人自己忙活去。”魏青青怒声道。
“没关系,不会的,我会用除虫粉把猫身上的蚂蚁都杀死的。我见你用过。”韦孝谦拍了拍魏青青的肩膀。
“如果你身上有一只蚂蚁,你就别想再跟我说一句话。”
“半只都不会有。”
杨医生点点头。
“那你仔仔细细地,帮那位客人把猫清洗干净,这也算是,我们最后为那只猫和那位客人,做的事情。”
“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