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滩公园。
韦孝谦拿着一罐啤酒,步履蹒跚地走在公园的鹅卵石路上,脚底被鹅卵石顶的作痛。
凌晨两点半的江滩公园,安静得能听见月工河河浪,冲击上堤岸的哗啦声。
韦孝谦走下台阶,来到河边的沙滩前,定睛向河中心眺望,然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白天天空看不到太阳,晚上天空也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月工河漆黑的吓人,阴沉的河水让同潜伏的凶兽。
河对面的cbd灯全部熄灭了,就连更远的月工河大桥上的灯光,都显得格外暗淡。
韦孝谦把啤酒罐放在嘴巴前,喝了一口。
忽然,他捂着嘴,微微弯腰,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呕声。
他强行将这股呕吐感咽回胃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眼睛都被泪水打湿了。
“原来失恋……居然这么难受么……”
这时,他忽然听见身旁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觉得这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活活,今天是你在这里的满月,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哦……”
韦孝谦转过头,只见一个女人蹲在一棵柳树下,面朝着柳树,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念叨什么。
但是,她念叨的声音很轻,韦孝谦只听见刚刚那句,再往下的内容,全被河水的打浪声压下去了。
“这么晚了……公园里还有人么……”韦孝谦喃喃道。
他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沿着河滩继续向前走。
走了大概五米,他又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
他今晚已经喝了四罐啤酒,这是第五罐。
往常,以他的酒量,喝这么多啤酒早已经坚持不住了,但是今晚他却仿佛战胜了酒精一般,一罐接一罐,只觉得怎么喝都不够。
就连喝酒时身体的那种难受,都似乎变得不重要一般。
但是,下一刻,啤酒呛进他的气管。
他捂着嘴,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然而,不管怎么咳嗽,气管里的啤酒都似乎咳不出来。
但那也许不是啤酒,而是一些其它韦孝谦想摆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东西。
那种东西伴随着今晚他和魏青青分手而出现,像鼻涕虫一般,黏在他的气管中,黏在他的食道上,黏在他的胃里。
他咳着咳着,蹲下身,手中的啤酒掉在沙滩上。
接着,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脸埋在手臂上,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异常刺耳。
河水的浪声都被压了下去。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怎么了?没事吧?”
韦孝谦隐隐觉得这声音异常耳熟,接着,忽然想起来,是刚刚听见的,那个蹲在柳树前的女子的声音。
他将脸从手臂上拿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子,站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两只手握着肩膀上的背包带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韦孝谦从女子的脸上,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这股熟悉感,比之前他听见女子的声音更甚,然而,却依旧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
“我没事,谢谢。”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是刚刚咳嗽太剧烈的缘故。
接着,他将双臂从膝盖上拿开,缓缓站起身。
忽然,他的背上像被绑了只铅球般,直挺挺地向后跌倒。
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能够感受到自己跌倒的态势,然而,脑袋却像是宕机般,做不出丝毫动作。
“小心!”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女子冲过来,抱住他的右臂,一把扶住他。
跌倒的态势止住了。
他额头冒出冷汗,手指轻轻颤抖。
“谢……谢谢。”
“你喝醉了。”女子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胳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再倒下,才彻底将手从他胳膊上拿开。
“我的酒量……不太好。”
“唉,既然知道自己酒量不太好,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呢?”
女子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韦孝谦。
韦孝谦这时才注意到,女子外面穿着咖啡色风衣,里面穿着黑色职业套裙,腿上裹着连裤袜,脚上是黑色高跟鞋。他看见这身风衣,那股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涌上来。
他接过女子递来的纸,擦了擦自己眼睛四周。旋即,低头看着沙滩,手紧紧握着那张纸巾。
“我……失恋了。”他的声音轻轻颤抖。
“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没关系。”
“那边有公园长椅,我扶你到那边坐坐吧,你这样看起来也无法再继续走路了。”
韦孝谦轻轻点点头,“谢谢。”
“小心,慢一点,沙滩很容易走不稳。”
韦孝谦像个木偶人一般,在女子的搀扶下,坐在长椅上。女子在他身边坐下,将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拿出两罐还温热的红茶,递了一罐给韦孝谦。
“喝些红茶,解解酒吧。”
韦孝谦看着红茶,呆了一下,“你随身还带着红茶吗?而且还是两罐。”
“不是随身带,是我特意买的,准备带给我朋友的。她很喜欢喝这种红茶,所以我买了两罐,她一罐,我一罐。”
“那你把红茶给我,你朋友怎么办呢?”
“没关系,我回去的时候,再去便利店给她买,我提前买好,是担心自己回去的时候忘了。”
“谢谢。”韦孝谦接过红茶,拉开拉环,轻轻喝了一口,“很好喝。”
“你不用对我说谢谢,应该是,我对你谢谢才对。”
“对我说谢谢,为什么?”
“上个月我抱了活活,啊,就是被我从水泥缝中抱出来的那只猫,去你们医院,你叫了医生帮它看病,还帮我给他做了清洗,我很感激。”
韦孝谦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个月前的画面。一下子,他找到所有熟悉感的源头。
“啊,你就是那天那位客人!”他惊声道。
女子笑了笑,“没错,就是我。”
韦孝谦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对不起,我一时间没认出来,大概是酒喝太多了,脑子不够用了。”
女子摇摇头。
她捧着红茶,看着地面,落寞地笑了笑。
“这不怪你,我的容貌,确实很难令人记住。”
韦孝谦愣了一下,顿时坐立不安。
“我……我……对不起……”
女子转过头,温柔地笑了笑。
“没关系,你不用往心里去,我没有介意这件事,实际上,我真的十分感激你。本来那天我就该对你说声谢谢,但是当时活活安乐死后,我很伤心,抱着它失魂落魄,忘了对你说谢谢。之前想过去宠物医院专门对你说一声,但是那个姑娘似乎不怎么待见我,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一只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刚好对你好好说一声谢谢。”
韦孝谦连连摆手。
“不用谢,那是我们身为兽医应该做的,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兽医。哈哈。”
忽然,脑海中浮现出魏青青,心中一痛,低头看着地面。
“我叫罗曼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韦孝谦,你可以叫我小韦。”
“韦孝谦,真是个好名字,孝顺而谦虚。”
韦孝谦苦笑:“可惜我父母都不在了,把我抚养长大的奶奶两年前也去世了,想尽孝也无人可尽。而且,我现在一无是处,还把自己女朋友弄丢了,根本没有谦虚的资本。这个名字实在是名不副实。”
罗曼娇愣了愣。
接着,她转过身,面向韦孝谦,轻轻握住他的手。
“没关系,越是痛苦才越是能够让人成长,我相信小韦你一定能从困境中走出来的!”
韦孝谦怔怔地看着罗曼娇的手。
“谢谢。”
“其实,今天是活活下葬的足月,我来这里看看它。”罗曼娇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啊,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你蹲在那棵柳树下面,难道活活就埋在那里吗?”
罗曼娇点点头,“小韦想过去看看活活吗?它一定很开心见到你。”
“我可以吗?”
“当然,因为活活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是你陪着它度过的。”
“是我和罗小姐一起陪着它度过的。”
罗曼娇愣了一下,脸颊浮现两朵红晕。
她躲开韦孝谦的视线,低着头,不安地看着地面。
这时,两人眼前的沙滩忽然变亮了。
“啊,月亮出来了。”罗曼娇抬起头,惊声道,“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没想到这个时候,月亮竟然会出来。”
“是啊……”韦孝谦也抬起头,喃喃道。
莹亮的圆盘挂在空中,地面有韦孝谦和罗曼娇淡淡的影子。
两个人走在沙滩上,在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随即,来到柳树下。
“活活的墓就在这里么?”韦孝谦问。
“嗯。”罗曼娇蹲下身,指着柳树旁的一堆鹅卵石,“就在这下面。”
韦孝谦蹲在罗曼娇身旁。
“这里这么平整,完全看不出有墓呢。”
“我埋活活的时候,也想过垒一个高一点的土包,但是我害怕公园的孩子们会出于好奇,把土包刨开,所以就把活活埋得平平整整,只在上面码上一层鹅卵石。”
“原来是这样。”
这时,韦孝谦看到鹅卵石最前方,有一颗黑色的、形状规整的长方形鹅卵石,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四个字:“活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