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碧云转身的瞬间,裴伷先微微垂首,面无表情地看着掌心碎成粉末的玉佩。
夜风轻轻扫过掌心,飞扬的粉末消融在沉沉夜色之中。
裴伷先在夜色中矗立许久,直到门内的孟鹤妘失去耐心,粗鲁地推开大门:“人都走了,你就算再看,那也是别人媳妇了。”
紧抿的薄唇微微勾出一抹清浅地笑,裴伷先拢手走到门边:“饿了!”
孟鹤妘一怔,一脸懵逼地看着一本正经说出‘饿了’的男人,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走吧!”裴伷先微微叹息,抬手勾着她的袖摆,“不是要吃红烧排骨么?”
孟鹤妘被他牵着往前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艹!刚才说的话都被听见了么?
听见了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伷先抿唇而笑:“你打算怎样欲擒故纵?又如何以退为进?”
孟鹤妘脚步一顿,咧嘴一笑:“来日方长啊!”
————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巷子外便传来一阵急促地猫叫声,一声叠着一声,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孟鹤妘一股脑从床上翻身而起,趁木石和裴伷先还没起来,悄悄来到巷子口,见到了血葫芦一样的阿瞳布。
“主子出事了。”阿瞳布整个人无力地歪倒在墙边,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
孟鹤妘:“他人在哪儿?”
阿瞳布咳了口血,捂住胸口的伤口:“在静安坊外三里处的长风亭。”
“你还能走么?”
阿瞳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
“好,你在这儿等一会,我这就去找人帮忙。”说着,她幽地站起身往回跑。
木石正从房中出来,见她满手是血地从外面追来,吓得一怔:“你怎么了?”
孟鹤妘没时间解释,让他去巷子口找阿瞳布,自己则解下马车上的枣红马,纵身翻上马背。
枣红马打了一个响鼻,四蹄扬起一道烟尘,风驰电掣地冲出门外。
木石还想追上,被出来的裴伷先拦住:“先去巷子里救人。”
木石一怔:“出事了?”
裴伷先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可这京都城,能让她这么着急的人只有两个,要么是木樨,要么是库乐。”
木樨人在刑部大牢,若是出事,她肯定先找自己帮忙。方才她那么着急的出去,显然出事的是库乐。
思及此,裴伷先的脚步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二人来到巷子口,便见阿瞳布半死不活地靠坐在青石砖墙上,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迹。
裴伷先问了库乐出事的地点,示意木石把人带回去,再去广仁堂请大夫。
……
京都统共三十六坊,孟鹤妘只在长安坊和长乐坊一带活动过,出了长安坊,随手抓了个书生指路,又多绕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出了静安坊,直奔静安坊外西三里的长风亭。
长风亭外野草丛生,风一吹过,半人高的野草打起一层绿色的波浪,恰是埋伏的最好地方。
她用力勒紧缰绳,枣红马原地打了一个转,发出一声嘶鸣。
“库乐?”
绿野间飞起无数寒鸦,却是无人应声。
她轻轻敲了下马脖子,枣红马一点点朝着绿野间的小径走去。
小径不宽,藏在绿野之中,仅容三人并行而已。
孟鹤妘翻身跳下马背,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有斑驳的血迹,一旁的草丛也有踩踏的痕迹。
“库乐?”
绿野荒草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一只羽灵箭破空而来,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孟鹤妘侧身避开第一箭,袖里刀捥起刀花劈开第二箭的同时,身子像一条滑腻的泥鳅一样,快速向前滑入半人高的荒草丛中。
风声起,野草伏,孟鹤妘屏息凝神,朝着箭矢的方向急速狂奔。
原本风平浪静的绿野中仿佛窜起了数道地龙,它们急速的在荒草中翻滚着,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穿着黑衣的瓦特狼卫从草丛中摔了出来,破裂的喉咙里涌出大量的鲜血。
“她在这里。”不远处的地龙翻滚而起,一个黑影窜了出来,疯了似的朝前面的草丛扑了过去。
数道黑影一瞬间冲天而起,齐齐朝着前面的草丛扑去。
“碰!”的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一道火龙迅速地在荒野间窜了起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翻滚的热浪夹带着浓烈的桐油味,一股一股扑面而来。
孟鹤妘从小径边窜了出来,素白的袍子上沾染了鲜血和黑灰。
火龙见风就涨,俨然有了燎原之势,藏匿其中的黑衣人纷纷从四面八方逃窜出来,孟鹤妘目不转睛地盯着荒草丛,直到一个带着鬼脸面具的黑衣人带着库乐从西南方窜了出来,她才晃动身体,婉若惊鸿一般狂奔过去,拦住面具男人的去路。
“果然又是你!”孟鹤妘单手晃了晃袖里刀,目光暗暗地落在被夹持的库乐身上,他实在算不得好,脸色苍白如纸,右胸口的位置中刀,鲜血把整个衣襟染红。
面具男阴沉沉地看着她,手里的弯刀压在库乐的脖子上。
库乐微微动了动身体,朝着她摇头:“滚滚,不要管我,他们的目的是七星锁,你快走。”
鬼面男突然抬脚对着他的膝窝就是一脚,库乐闷哼一声,右膝重重砸在地上。
孟鹤妘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具男,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七星锁:“你要是敢伤了他,我就把七星锁毁了,反正这东西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滚滚,咳咳!”库乐猛地咳出一口血,“不要,不要把七星锁给它,里面有大盛,大盛燕云十二州的布防图,一旦胡禅得到……”
库乐话音未落,鬼面男又是一脚踢在他的另一只膝窝上,将他整个人踹倒在地。
孟鹤妘面无表情地解下手腕上的七星锁:“想要锁可以,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鬼面男藏在面具后的眼神一暗,没说话,抬脚踩住库乐的肩甲,弯刀用力插在他耳边,俨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孟鹤妘担忧地看了眼面色苍白却极力隐忍的库乐:“是你们派人给大盛的皇帝下毒?”
鬼面男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猛地抬手拔起弯刀,举过库乐头顶。
“等下。”孟鹤妘皱眉看着男人露在面具外的双眸,“你要是不愿意回答那个,那换另一个,只要你回答了,我就把七星锁给你。”
鬼面男拿刀的手一顿,孟鹤妘连忙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七星锁里藏着布防图的?”
孟鹤妘话音刚落,斜地里突然冲出几个瓦特狼卫,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用瓦特语大声道:“不用跟她废话,若是不交出七星锁,就杀了三王子。”说着,朝鬼面男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孟鹤妘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看着鬼面人:“我换,你放人。”
“滚滚,不……”库乐话音未落,踩在他肩头的脚用力一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昏了过去。
孟鹤妘撇了一眼库乐,面上却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把他踩死了,这个交易可就不算了。”
“他可没那么容易是。”鬼面人身边的狼卫冷笑一声,抬脚踹了库乐胳膊上的伤口一脚,库乐痛苦地缩了下身子。
“把东西扔过来,我们就放过他。”狼卫目光贪婪地看着孟鹤妘手中的七星锁。
孟鹤妘嗤笑一声:“万一我扔过去,你不放人怎么办?”
狼卫:“那你待如何?”
孟鹤妘指着自己与他们之间的一块灰色鹅卵石道:“你让他走到那块石头那儿,然后我把七星锁丢给你。”
狼卫与鬼面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鬼面人点了点头,微微抬起踩着库乐的脚。
“库乐,还能动么?”孟鹤妘看了一眼库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
少了背上的压力,库乐吐了一口血沫子,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能动。”
孟鹤妘点了点头,微弯食指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路边吃草的枣红马晃晃悠悠地跑过来。
她拍了拍枣红马,示意它往前走一走。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晃着修长的脖子朝前走了几步。
“现在我数十个数,你们让库乐走过来。”
狼卫点了点头,用刀背敲了敲库乐的后背:“三王子,请吧!”
库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捂着伤口佝偻着腰身往前走。
孟鹤妘目光死死地盯着库乐,左手不着痕迹地往袖摆里缩了一下,一颗蜡丸从袖扣滑入掌心。她微微用力,把蜡瓦用力捏碎,然后朝库乐眨了眨眼,在他走到鹅卵石的瞬间,左手微扬,将七星锁和蜡丸里的石灰全部朝着鬼面人丢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鬼面人突然抬手,一只弩箭朝着库乐的后背急射而去。
双方都没打算让对方得逞,所以皆早有准备,库乐察觉到身后扑来的风声时,整个人向前窜起,飞扑倒枣红马的马背上。
孟鹤妘大喊了一声跑,库乐双腿用力扣了下马腹,枣红马刺疼地嘶鸣一声,扬起四蹄朝孟鹤妘直冲而来。
鬼面人眼见着七星锁和石灰扑面而来,但无暇多顾,只能一手挡住口鼻,一手去抓七星锁。
石灰随风飘散,鬼面人只防了口鼻,露出面具外的双眼被石灰灼了个正着。
鬼面人捂着双眼惨叫一声,一旁的狼卫大喊:“杀了他们!”
一直蛰伏着的狼卫门闻声而动,训练有素地分成两股朝孟鹤妘和库乐包抄而去。
库乐催动枣红马朝孟鹤妘跑来,不顾胸口的伤口,倾身贴着马背,朝孟鹤妘伸出手臂:“上马!”
孟鹤妘刚抬起右手,一只弩箭贴着她的手臂飞了过来。她连忙收手,改而狠狠地朝着马屁股划了一刀。
枣红马吃痛,扬起四蹄疾驰而去。
回过味来的狼卫连忙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包围圈越来越小,孟鹤妘渐渐疲于应对,正暗暗思索如何脱身的时候,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正中一名狼卫的眉心。
马蹄声轰隆而至,仿佛地动山摇,一队黑压压地骁骑卫从栈道奔袭而来,为首的那人穿了一身白衣,举手搭弓,宛如天神。
孟鹤妘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不由得裂开嘴:“裴伷先!”
一只羽见再次破空而来,“噗”的一声穿透她右手边的狼卫喉咙,温热的血液瞬时喷在她脸上。狼卫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通体黝黑的骏马已经冲到她面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提到马上,落入微凉的胸怀之中。
“裴伷先!”她惊喜地咧嘴,不小心牵动了唇角被荒草划破的伤口,顿时乐极生悲。
裴伷先皱眉扫过她唇角的伤,圈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孟鹤妘被他勒得差点没上来气儿:“疼。”
“活该!”裴伷先低咒一声,把手里的长弓丢给一旁追过来的木石,催动黑马掉头。
孟鹤妘连忙叫道:“库乐……”
裴伷先低头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闭嘴。”
作为被解救的柔弱少女,孟鹤妘瘪了瘪嘴,算了,还是当一个柔弱无骨的美少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