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不许下刀,本将要活的!”那沙哑的声音再现。
贼群中间让开一条道,一个比倭寇们高个把头的中年汉子走出来。他黑面短须,左脸黥有“陈逆”二字,看着四十好几,汉人发式,穿着也与其他倭寇不同,身上盔甲颇像官兵。
“冈本一娄,我们折了几个人?”黥面汉子道。
八字胡朝黥面汉子微微躬身,道:“禀将军,二十二个。”
黥面汉子对方觉三人一番睥睨,道:“三个小鬼身手还不赖,想活命的话,跟了本将,带你们干一番大事!”
“你是干什么的?”方觉道。
“吾乃日本国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持麾下,镇暮将军吴季贵,眼下正在招兵买马,誓要推翻朱明!”黥面汉子道。
“想不到横行江浙的海把头,响当当的煞面蛟,竟投了倭寇。”方君左道。
“既然知我大名,还不快快投降?”吴季贵道。
“我呸!勾结倭寇图谋作乱,岂是大丈夫所为!”方君右道。
吴季贵横眉怒目,并不发作,倒是冈本一娄吹胡子瞪眼,气鼓鼓要上前揍方君右,被吴季贵拦下。
“就小日本那点斤两,还不够大明塞牙缝的,我劝你还是早点弃暗投明,不然死了可没脸见祖宗。”方觉道。
吴季贵戳着脸上的字,嗔道:“本将父兄追随大义皇帝,一并战死鄱阳湖,此乃与朱明不共戴天之仇,还有本将这喉咙也是叫明兵毁的,如今身披先父遗甲,若是不反,才真叫没脸见祖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把头引狼入室,罔顾天下大义,难道是令父兄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吗?”方君左道。
吴季贵仰天大笑,道:“小鬼安敢教训本将?本将开始杀人那年月,你爹还没找到你娘的洞在哪呢!”
他目光忽变锋利,紧接道:“你们不肯反明,无非把朱明当正统,朱重八也曾奉小明王为正朔,到头还不是翻了他的船。李世民杀兄逼父,岳飞横死莫须有,朱棣托名靖难,为的还不是那把龙椅,什么狗屁天下大义,从来只有成王败寇!”
他又作回睥睨状,再道:“你们点个头,本将让你们当千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将军从不问第二遍,这是你们的荣幸,还不快拜谢将军!”冈本一娄道。
如果遇上本土贼寇,方觉早认怂了,可面对倭寇,他满腔义愤宛如过年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想起九一八,想起南京大屠杀,哪个中华儿女不怀切齿之恨!更别说还有他太奶奶那笔人神共愤的账。
方觉心一横,朗声道:“老子生是中华人,死是中华魂,要老子当汉奸,没门!”
“叔叔壮烈!”方君右大赞一声,“反骨仔,快送爷爷下去,看爷爷不把你父兄的脑袋通通拧下来当夜壶!”
方觉听得方君右占自己便宜,暗骂他臭小子。
“把头欲效仿申侯、石敬瑭故事,此等辜负山河、背祖忘宗之逆举,我辈断难苟同!”方君左道。
吴季贵脸色一沉,转身离去,道:“把他们带回神螺岛,明天用他们祭海龙王!”
玄龙、虎头棍、折扇还有百练索均被夺了去,凭借魔术师的手艺,方觉将玉佩藏进了裤裆里,得以幸免,没错,明朝已经有了紧身三角裤……
三人连同一干青壮被押上海边一艘大船,青壮们关入二层船舱,三人被绑在甲板的桅杆底下,黑布蒙眼,白布塞嘴。
喂了一夜海风,三人均头昏脑胀,方君左还晕船吐了几次,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船速才慢下来,守卫摘掉了他们眼前黑布,他们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前方一座巨型海螺傲然伫立于海面上,相间着火焰色和乳白色的竖条纹,几十道螺圈盘旋而下,像一座螺旋的金字塔。螺圈上植被遍布,房屋层叠,像那种依山而建的海边小镇,尤其螺顶那一带,一圈高墙拱卫着许多巍峨的宫殿,宛如神话里的龙宫,令人望而生畏。
方觉记起以前去某个博物馆看展,见过这种海螺,学名还挺特别的,叫“龙宫翁戎螺”,俗称“龙宫贝”,一个值好几百万,但那个海螺不过茶壶大小,好像只在几千米的深海生存,可眼前这个简直就是一座海岛,应该就是吴季贵口中的神螺岛了,要真是活的,整个太阳系都不够它买的。
近岛的海域呈暗红色,波浪细碎凌乱,并不统一打向岸边,十分怪异。方觉仔细一看,立时头皮发麻,乖乖!原来有上千片鲨鱼鳍四处搅动,像御林军一般拱卫着这座巨螺,海面上满是人的残躯和断肢,不知这些倒霉鬼造了什么孽。
过了一会,船靠岸,血腥味混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真是要人老命,叫方觉满脑子都是藿香正气水。
码头上、每层螺圈上,螺顶宫殿口,目之所及皆有倭寇的身影,这是进贼窝了呀。
倭寇们将人全部押下船,用一条长绳把村里抓来的青壮绑成串,方觉三人例外,许多人支撑不住哇哇大吐,倭寇们或拳打脚踢,或用刀鞘击打,不耐烦地驱赶。
一行人走到最西边海崖前的空地上,分成两排,青壮在前,方觉三人在后,面前的螺壁上有好几个洞,倭寇们从其中一个洞里搬出几个大麻袋,里面满是铁锤、锹铲、铁锹等工具,朝西摆了一张供桌,上头有一副生三牲,一副熟五牲,香烛香炉、鲜花、五果、五色金纸。
吴季贵站到供桌前,面朝众人道:“本将知道你们是给朝廷挖矿的,这一带有个金矿,只要你们把矿找到,开好了,一人二十两金子,放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谁要不识相的话……”
吴季贵手一挥,一排青壮皆回头看向方觉三人,几个倭寇将三人推至崖边。这段海崖最低处也有五六米高,手脚自由也爬不上来,何况三人还被堵着嘴巴五花大绑。
倭寇们给一排青壮全部系上脚镣,解开了他们手上的绳子。
吴季贵接过冈本一娄递上来的三柱香,恭敬跪下,高声道:“敬告西岳金天大帝,今日吾等开矿求金,祈兴工大吉,动土无伤,驱逐一切煞神秽气!”
除方觉三人外,众人皆跟着吴季贵三跪九叩。
一阵海风将血腥味吹了上来,方觉看着下面惨绝人寰的场面,不由感到发虚,他看了看身旁两个侄子,方君左满脸歉意看着他,方君右眼望远方,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邪灵大人,你不救我也就算了,临死好歹告诉我考没考上啊!你不知道落过榜的人到死都会耿耿于怀吗?”方觉心道。
慈悲玉没有应答。
方觉心想,老子不考了行吗?你他妈快告诉我这是幻觉!我还在翥山,我没掉下山崖,我没穿越!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吴季贵命人摘下三人嘴中白布,道:“别说本将不爱才,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方觉感到一大股尿意袭来,不争气地冒出一丝投降的念头,却听得方君左道:“匹夫痴人说梦,妄图颠覆我大明,终究不过以卵击石,徒落得一反贼恶名,遗臭万年耳!”
“哈哈哈!反骨仔,爷爷我可是憋了一大泡尿,干等着你父兄伸脖子呐!”方君右道。
怕死归怕死,好歹是做叔叔的人,难道还不如小辈的骨头硬吗?
“花脸猫,你可得看紧你老婆,不然哪天她看不下去你这张破脸了,找旁边那个叫冈本什么的偷汉子,给你添个没腚眼的小杂种,那你可就喜当爹啦!恭喜恭喜!到时候摆满月酒记得朝地下敬我一杯!”方觉道。
方觉三人大笑不止,其他人则憋着笑不敢出声,冈本一娄气得面色铁青。
吴季贵本以为三个小子见到这么多鲨鱼肯定要服软,等他们一求饶,自己先羞辱他们一番,再推下海去,并不打算放过。不料三人不仅骨头硬,嘴巴更硬,他勃然大怒,道:“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下去跟阎王饶舌吧!”
“祭海龙王,顺风顺水,献祭品!”冈本一娄道。
倭寇们拿刀在三人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踹下悬崖。方觉听到身后响起鞭炮声,他本想闭着眼死掉算了,心想做了鬼再回来找这帮孙子的晦气,可求生的本能还是逼他憋了一口气,跟跳楼很像,跳时是好汉,空中变软蛋。
方觉强行睁开眼,海水浸得眼睛涩涩发痛,方君右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手脚都被绑住居然还能游泳,他第一时间游出海面,到崖壁边上,找到一处突尖的礁石,背着手挂上去,利用自身体重疯狂剐蹭,企图弄断绳子。
另两人都没有他那本事,只能绝望着慢慢下坠,方觉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太阳穴越来越疼,求生的意志不允许他泄气。
一分钟都不到,远处十几条鲨鱼便被吸引过来,方觉抬头一望,方君右仍在扭着身体拼命磨绳子。方觉大概脑子进水了,竟觉得方君右若能解开束缚,说不定可以跟鲨鱼拼一下子,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能在海里跟鲨鱼拼一下子……
游得快的几条率先逼近,纷纷咧开血盆大口,方君左身子横过来,挡在方觉前面。方觉只觉得心脏几乎要宕机了,身体仿佛被上帝按下了暂停键,再也控制不住,一股热流漫出裤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