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然收着手,轻轻往外拽了拽。
第一下,没拽动,被攥地更紧了,指边发白又发红。
第二下,桎梏消失了。
焦然愣了一下,收回手,揣到兜里。
指尖被攥的过于用力,指尖仍微微发麻,散着热意。
她摩挲着指尖,只觉得右手手臂在轻轻地酥麻。
经过这遭,江御彻底醒了。
他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扒拉了一下凌乱地黑发,左手仍直直地摆在桌面上。
自开学后,江御有一阵子没去理发,额前的黑发将要遮住眉,右侧脸有被衣服压出来的红痕,长长的一道‘划’在脸上。
他抹了一把脸。
“袁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焦然说。
“干嘛?”江御皱起眉,分不清是起床气还是单纯的没耐心,语气冷淡不耐。
“不知道,只让你过去,没说别的。”焦然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想起了点什么,她回头叮嘱:“袁老师让你现在就去。”
江御看着她。
焦然小声道:“你别害我。”话说得不讨喜,语气却讨好。
江御呼吸一滞,须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现在就去。”
他站起身,椅子‘哐当’一声往后挪,与地板的摩擦划出尖锐的噪声。
前排有几个人回过了头。
没理会,外套扔在椅子上,江御端起水杯扭开,仰头喝了一口。
突兀的喉结上下滚动,牵连着他脖颈上的筋络。
焦然多看了两眼,默默地移开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江御放下杯子就出去了。
即使太阳高空挂,三月的天还是有些湿冷阴凉。
尤其是刚睡醒的时候。江御一路手抄着兜,表情恹恹地去到袁柏水所在的办公室。
走到门口,江御懒懒地抬手,手背敲了敲门:“报告。”
没想着要等答应,大概也等不来,他话音刚落便走了进去。
教师办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白炽光管全开,整一个淡雅的白色系。
袁柏水正在批改试卷,她的办公桌对着门口的方向,人一来她就注意到了,却还是等人
走近了才抬头。
“知道老师叫你来是干嘛吗?”袁柏水靠着椅背,轻描淡写地问她。
……这开场白。
他一路走来从名为‘教师’的口中听到过不下五十遍。
什么原由都有,但这套路是万变不离其宗。
江御沉默了半晌,余光捕捉到了什么,视线落在袁柏水面前的桌上,那个笔记本。
“看来你知道。”袁柏水推了推挂在鼻翼上的眼镜,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直视着少年。
“你们拆开了啊。”江御说。
“什么?”
袁柏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个笔记本到她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是笔记本,不附加任何‘拆开’的动作。
算了,不重要。江御心想。
“有什么问题吗?”
袁柏水倏忽一怔,反应过来,不由地轻轻一笑。
不愧是传说中的问题学生,在他眼中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漠不相关的样子,仿佛还是她们这些做老师的小题大做似的。
可这是小事情吗?不是。
这个笔记本厚度足足有一厘米,每一页都充满了爱意。如果这是一个成年人,花费那么多心思去准备这么一份礼物,只能说了不起。但,这是一个高中生。
周围有几个班主任知道点内情,这个笔记本放在失物招领处已经有一个月了,拍了照片群发公告,却始终没人去认领。
不得已之下,陈冰将外包装纸撕开,想着直接形容实物或许会有新的进展。
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陈冰拿着笔记本,先去找了高三十几个班的班主任问了个遍,始终没对上笔迹,又从高二找起,轮到高一的时候,距离撕开外包装纸已经过去一周了。还是没找着人,这才把笔记本交给袁柏水,让她找另一当事人问一问。
几个班的班主任明面上是在做手头上的事儿,事实上悄悄地听起戏来。
“这个笔记本,你有见过吗?”袁柏水轻声问,她的声线平稳,略带了些施压的状态。
江御不吃这一套,也懒得应付这些无关重要的事情。
“见过。”他如实说了。
袁柏水:“
什么时候?在哪里?”
江御:“开学那天。”
“在哪里?”袁柏水又问了一遍。
江御皱了皱眉。
他的态度可说不上好。袁柏水也跟着皱了眉。
江御沉默了半晌,回答:“没想起来。”
“你在敷衍我吗?”袁柏水看着他。
“……”
江御的下巴颏绷紧,忍了忍。
袁柏水自然没错过他的微表情,这像是一条□□,顿时心生怒火,眉头紧蹙,刚想说点儿什么,被对方抢先开口。
“这么不信任的话,处理事情不如绕过我。”
袁柏水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但凡你配合一点,我不会不信你,况且你会为笔记本主人打掩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只是合理的再问一遍。”袁柏水声音硬绷绷的,将话题绕回笔记本上,“你知道这是谁送你的么?”
“不知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这是直接放到你桌子上的吗?”
“……”
江御御兀然耐心告罄,嘴角微微嚅动了一下,似要骂脏话,但竭力忍住压平了。
他的眼睑微垂着,望着地面,冷然道:“还有事儿吗?”
袁柏水看着他,换了一个问法:“那为什么你要让李赫代你把笔记本送到失物招领处?”
“你会想在某个垃圾桶里看到自己被扔掉的心意吗?”江御抬眼看她。
袁柏水顿时哑然。
“还有事儿吗?”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袁柏水没再说话,平静地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摆摆手,让他离开。
江御走后,袁柏水旁边一桌的男教师哼笑了一声:“好拽啊,现在的孩子,都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整天提倡要跟学生做朋友,再这么下去学生都要骑到头上去了。”
“还好我班上的只知道学习,成天除了学习没别的事,省心。”
“哎哟这话说得,李老师您班上都是尖子生,能不省心吗?”
……
回到班上,江御又趴了下来。
薛靖西刚睡醒没见到他人,这会儿逮到了,便跑过来坐他前桌的椅子
,一胳膊肘搭在书上,嘴里叼着一半旺旺碎冰冰,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
“听说你刚被传叫了?”
“……”
“干嘛叫你啊?”
江御坐起来,靠着椅背。他浑身气场冷冰冰的,低气压。
不声不响的,却还是引得周围的人侧目看过来。
也许其他人会以为他这是要爆发的前奏,但薛靖西了解他,这是逐渐平稳心情,趋于熄火的节奏。
很遗憾的是,薛靖西没等来回答,上课铃声响了。
他手里攥着旺旺碎冰冰,叹口气:“下课说。”
薛靖西估算得没错,下节课再来找他,人已经淡然,像无事发生一样。
层见叠出,薛靖西见怪不怪。
有很多人觉得江御脾气差,没耐心,这种人迟早要翻个大跟头。
其实不然。
江御这脾性只有把事儿装心上,才会如此大情绪波动,换成别的鸡毛蒜皮薄物细故,他根本理都不理,甚至想不起来。
坐了太久,薛靖西把他拖起来,两人去了走廊谈话。
“中午梁杰他们来过,知道吗?”江御站在走廊上才想起来这一茬。
“啊?他们来干嘛?”薛靖西愣住。
他中午打完预备铃就歇下了,根本不知道发生过这回事。
“找你吗?他们敢?”
“不敢吧。”江御淡淡道,“走的时候那副见了鬼,避之不及的样子。”
“笑死,那不然呢。”薛靖西笑了起来。
江御睥睨他一眼。
薛靖西又说:“所以他们来干嘛?干了嘛?不会是momo让来的吧?也不对啊,momo想知道你近况,班上都有人跟她说。”
班上有人跟他们几个是初中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级,柳秣要安插眼线容易得很,谁不想多一个白富美朋友?
江御的眼中掠过一丝恹恹地厌恶感。
薛靖西正趴在围墙上看碧蓝的天空,错过了这一幕,轻轻呢喃道:“看不懂。”
江御背挨着墙,从窗外看进去。
焦然那一桌又是满人的,好几个人围着她,一如既往是在讲题。
“他们要找焦然。”江御骤
然说。
“啊?”薛靖西猛地回过头。
过了一会儿,薛靖西问:“是怎样?告白吗?”
“应该是别的。”江御轻轻笑了一声。
“……你还笑得出来。”薛靖西一个凝噎,“别的,别的,梁杰那家伙成天除了泡妞和打架就没别的事儿干了,不是泡妞那不就是要打架?”
“是的吧。”江御道。
“……”
“有什么所谓。”江御看他,“我在这儿,他敢么?”
……确实。
“行。”薛靖西点头,“你是对的。”
薛靖西转了过来,看着教室里的景象,焦然在笑,嘴角小弧度的勾起。
他又拧过头,看向江御,不确定他想起来了没。
看起来是没有。
但好像多了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