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质地光滑的青石台阶上,葱郁大山蒙上一层薄薄的露珠,霎时金光璀璨,生机勃勃。纯白蒲公英在林间飘飞,碎落松针密密麻麻铺向视野的最远处,不知名的花草香气杳杳飘荡,抽出新芽的杨树直冲云霄,若雪梨花漫天飘飞。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春天果真是万紫千红的季节,而春天里的大山,更是美得如梦。
这是辞县十五中零九级理科五班的登山聚会。班长徐武真带队领路,接近六十人的年轻队伍整齐有序,鱼贯而上。
叶黎拉着徐小娟走在靠近大队伍末端的位子,前面同学大多有说有笑,气氛一片祥和。只不过他们大多不再聊中学时代的友谊,更多的是聊现在的物质生活。
有人炫耀,有人吹嘘,仿佛昔日的大部分同学都步入了美好奢华的上流社会,只有少许人如阳光下的影子,永远晦涩无光,只能保持沉默。
有的人一顿饭能吃掉上万块,其中甚至不缺乏一些珍稀动物的肉;有的人的一身行装都是国外进口的名牌,有价无市;有的人一块表够寻常人家正常生活十年之久;有的人已经换了好几辆名车,从国产的比亚迪到意大利进口的法拉利。
莫非他们不知道,人吃饭的最根本目的是填饱肚子?人穿衣的目的是抵御严寒?人戴表的目的是掌控时间?人开车的目的是代步出行?
不知从何时起,曾经晚餐能吃到一盘肉丝、过年能穿上一件新衣就已心满意足的少年,变成了欲求不满、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
叶黎感觉胃在收缩,止不住的恶心。尤其是一个衣着寒酸得宛如棚户区居民的老同学说他在国内开了一家大公司,年盈利上千万时。叶黎终于干呕起来。
他无比后悔来参加这个所谓的同学聚会。仿佛人长大了,就再也离不开面子,无论真的假的,只要说出去有人相信,就足以使他们容光焕发,宛如真的做到了一步登天。
叶黎并不出声质疑他们的夸张炫耀,但他心里明白,真正有钱有权的人,不会是他们这个样子——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比沈星暮更有钱,但这里的每个人都仿佛比沈星暮尊贵得多。
叶黎越发觉得沈星暮说的那句“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是有原因的”很有道理。
至少富贵不是靠吹嘘或炫耀得来的。
叶黎沉思着,忽然感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偏过头看去,瞧见徐小娟手里捏着一簇蒲公英,正往他脸上吹。
她的脸在飘飞的蒲公英下,像一簇红彤彤的云朵。
叶黎失笑道:“小娟,你好像心情不错。”
徐小娟道:“好山、好风景,我的心情不应该好吗?”
叶黎道:“你能这么说,看来我们来参加这个聚会也并没有错。”
徐小娟道:“错的离谱。”
叶黎问:“为什么?”
徐小娟道:“我忽然想起,何思语的存在已经被恶念空间抹除,就算我来找你的同学打听以前的她,也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叶黎道:“你若想知道思语的事情,可以直接问我。”
徐小娟摇头道:“问你等于没问。”
叶黎怔了一下,旋即涩笑着点头。
徐小娟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我们回去吧。今晚之前赶回蛰城,不要错过了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
叶黎惊讶道:“现在就走?”
徐小娟道:“是的,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就没必要再留下来陪他们玩过家家的炫耀游戏。”
——你有什么目的?什么时候达成的?
叶黎压着心头的疑惑,点头道:“好的。我找班长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叶黎拉着徐小娟往前跑,快速追到队伍的最前端。
叶黎盯着面容爽朗的徐武真微笑道:“老班长,我和小娟临时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徐武真疑惑道:“你们今天没请假?”
叶黎问:“请什么假?”
徐武真道:“你们的群里不上课吗?”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因为他们奇特的聊天头像与昵称,徐武真误认为他们是传销成员,方才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叶黎笑道:“老班长,你误会了,我们回家是因为其他事情。”
徐武真道:“老同学,算我多嘴。我提醒你们一句,有的东西是不能碰的。”
他说着,忽然又发出忧伤的叹息,低语道:“我的那个堂弟,就是被这些东西害的。本来他的成绩很不错,第一次高考失误,大不了复读一年,必定能考进小姳在读的蛰城北科大。可惜他的梦与追求都被这些东西毁了。”
叶黎怔怔地盯着徐武真,好久之后才凝声问道:“老班长,你的堂弟是不是叫徐旺?”
徐武真惊了一下,连忙问:“叶黎,你怎么知道的?”
叶黎把自己加入富国社的全部经过说了出来,接着涩声道:“我的父母完全着了魔,我们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现在也已变得七零八落。”
徐武真轻叹道:“这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我大伯和大姨的洗脑,我父母也变得神神叨叨的,家不成家,弄得我现在都不太敢带媳妇回去。只要你们保持理智,偶尔散散心放松一下,别像我堂弟一样就行了。”
叶黎这时才发现,徐武真身边并没带姑娘。而且他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和后面那群胡话连篇的老同学完全不一样。
似乎他发起这场同学聚会的主要目的,仅仅是为了散心。
叶黎重重点头道:“老班长,谢谢你的提醒。”
徐武真道:“好的,你们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叶黎拉着徐小娟下山,与不少同学错身而过。他又一次感觉到诡异的宁静,仿佛不少人对他说了话,但他一句也没听见。
下午一点过,叶黎和徐小娟回到家,叶正凯和余彤彤还在专心上课。
叶黎随口说了一句“爸,妈,我和小娟回去了”,便着手收拾行李。
车声隆隆的汽车站候车厅里,叶黎给沈星暮打了电话。
电话里,沈星暮的话音非常凝重,似乎他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叶黎道:“沈星暮,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和我说话?”
沈星暮道:“你们先回蛰城,婚礼当天我会联系你们。”
***
一个星期前,沈星暮收到高哲羽发来的短信。内容是:星暮,我帮你查了我们蛰城附近的数十个大势力,其中漂亮的小姑娘是不少,尤其是弭城巨鼎门的四小姐钱漫欣,可谓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但身材尤为纤细,宛如柳枝的只有霓城肖家的肖浅裳一个。
沈星暮看到“霓城肖家”四个字,心中的警惕已经提到最高。因为前段时间夏秦亲手审问过的皱小梅也与霓城肖家有关。
沈星暮向高哲羽索要肖浅裳的照片。他的手机里只有那个绿衣女的背影,并不能直接确定她就是肖家的小公主肖浅裳,还需要对照照片才行。
可惜高哲羽并没有肖浅裳的照片。肖家一子两女,大多数人只知道肖家大少爷肖寒承,二小姐肖梦兮,却鲜少有人知道肖元还有一个小女儿肖浅裳。
若不是前段时间肖家的人来沈家拜访过,其中提及过肖浅裳的和沈家的婚事,不然高哲羽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花了不少精力才打探到关于肖浅裳的些许信息。他没见到她本人,只知道她很瘦,比夏恬还瘦。至于她的照片,凭他的本事完全没办法弄到。
当然,高哲羽也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他手上没有肖浅裳的照片,但他知道沈星夜手里有。
最初肖家的意思就是把肖浅裳嫁给沈星夜。肖浅裳本人没来就算了,但若肖家连一张照片都不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寻常男人也不愿娶一个素昧谋面、完全有可能是一个丑女的女人,而沈星夜这种眼高于顶的贵公子,当然不会连照片都没见过就同意这场婚事。
于是沈星暮得出结论,他有必要去找沈星夜聊聊。如果沈星夜愿意把肖浅裳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若沈星夜不愿意,他就只能动用一点非常手段。
沈星暮为此找过沈星夜一次。虽然两人暗地里存在不小争斗,沈星夜甚至想弄死沈星暮,但他们总归是亲兄弟,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敌意。
沈星暮和沈星夜的谈话比较平淡,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当沈星暮问到照片时,沈星夜的立刻变了脸。
他沉着脸,似笑非笑问道:“大哥,你和嫂子不是快结婚了吗?怎么惦记起弟媳来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且不说肖浅裳会不会嫁给你。我只想看一眼她的照片,没有别的意思。”
沈星夜纨绔地笑道:“那可真不巧。你也知道我记性不好,很容易丢东西。肖浅裳的照片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找不到,我就帮你找。”
他说完这句话就退出了大楼。而当天下午,沈星夜去地下停车场取车时,被三个五大三粗的蒙面男子敲了两闷棍,然后迷迷糊糊地出现在沈星暮面前。
沈星夜看清局面,当即怒吼道:“沈星暮!我们好歹是亲兄弟,你就这么想杀我!?”
沈星暮安静点燃一支香烟,徐徐说道:“弟弟,我只是想给你上一课,想杀一个人,不用太过复杂的计算,只需两三个人和一支比人脑袋结实的木棍就够了。”
沈星夜咬着牙,脸上满是狰狞。
沈星暮冷漠道:“你放心,我和你不同,就算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也不会弄死你。我只想看肖浅裳的照片,让不让我看由你自己决定。”
沈星夜拉着嗓子一阵怒吼,只可惜这个房间是沈星暮特制的“雅间”,他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最后他只能妥协,直接从衣服内包里摸出了肖浅裳的照片。
沈星暮感到惊讶,连他也没想到肖浅裳的照片会在沈星夜身上。若他早知如此,就直接打沈星夜一顿,然后抢走照片就行了。
照片只有巴掌大,沈星暮将它托在手心看了一眼。照片上粘着许多细小的白色物质,像极了干涸的唾沫。
沈星暮忍不住看了沈星夜一眼,心中莫名愤怒,便忍不住扇了他两巴掌——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性格上怎会存在如此惊人的落差?
照片上的女人不仅美丽,而且仙气十足,最重要的是,她的腰肢的确是盈盈一握般纤细。
她的确和沈星暮常年玩的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他会舔照片好像也不是特别奇怪。
沈星暮摸出手机,对照手机照片与肖浅裳的照片。直到他确定肖浅裳就是和仇世在一起的绿衣女,顺手把照片打在沈星夜脸上,冷冷说道:“沈星夜,这一次我放你走,不过你下次可没有这么好运。我不如你狠毒,但你又不如夏秦。你以后出行,最好多找几个替身探路,身边也多带几个保镖,不然我也不知道你落到夏秦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沈星夜宛如受了奇耻大辱,整张脸几乎变成青色。他临走前还放了一句狠话,大概意思是,如果沈星暮落到他手上,他一定找一个世纪丑女将沈星暮先奸后杀再油炸,最后炸熟了丢粪坑里喂蛆。
对此沈星暮只是漠然一笑。纵然沈临渊提醒过他,他依旧不认为沈星夜有这个本事。
沈星暮确定肖浅裳就是自己的敌人之一之后,很快又得知另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前不久,肖家的人暗杀过枪神社的龙头刘俊,只不过没成功。而夏秦自作聪明,把沈星暮和夏恬要结婚的消息传递给了肖家。
沈星暮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感。既然肖家暗杀过刘俊,就已然把枪神社得罪死。现今沈星暮和夏恬婚事,某种意义上算是沈家和枪神社的联姻。虽然作为当事人的沈星暮和夏恬不这么想,但外人一定会这么看,尤其是肖家。
换言之,肖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制止沈家和枪神社两大势力的联手。
而肖家最好的、毁灭两家联手的办法,无疑是大闹婚礼现场。
沈星暮的眉目变得阴翳。他不知道夏秦是真蠢还是装蠢,夏恬可是他最疼爱的亲妹妹,他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为此沈星暮和夏恬专程找夏秦质问。夏秦却一脸不以为意,很随意地搪塞道:“恬恬,你放宽心准备婚礼就好。肖家那群软蛋,除了能搞搞暗杀,其他的一事无成。你们婚礼当天我会派人守住婚礼现场,一旦看到疑似肖家的人,就抓来严刑拷问一番。就看他们谁敢来。”
沈星暮皱眉道:“既然你知道肖家的人擅长暗杀,还叫我和夏恬明目张胆筹备婚礼?你不怕他们混入婚礼现场,两枪解决掉我和夏恬?”
夏秦哈哈笑道:“我的好妹夫,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和恬恬的婚礼由我亲自镇守,我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沈星暮嗤之以鼻,夏恬更是眼睛一湿就哭出声来。她哽咽道:“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你却和刘叔串通好,利用我和星暮的婚礼对付肖家。你真的不怕我被乱枪打死吗?”
夏秦忽然就慌了,整个人变得浑不自在,只能讪讪地憨笑。
沈星暮也明白过来,刘俊和夏秦都已猜到肖家的人很可能会在他和夏恬的婚礼现场动手,而他们也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肖家的人来送死。
沈星暮思忖片刻,忽然摇头道:“夏秦,你们这么做太过冒险。肖家和蛰城里的其他势力不同,虽然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他们拥有和你们枪神社正面抗衡的实力。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会使出什么手段都不足为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夏恬冒险。如果你们铁了心要赌一把,我和夏恬的婚礼就只能无期限推迟。”
夏秦终于不笑了。他沉吟许久,终于轻声叹道:“其实我的心里也非常不安。刘叔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存在不小变数。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冲进枪林弹雨,也不愿恬恬承担半点危险。只不过刘叔对我们兄妹有救命之恩,如若我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沈星暮冷声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夏秦点点头,片刻又摇头。他面带歉意说道:“我给恬恬准备了替身,毕竟身材相差不多的女人,穿上婚纱也差不多一个样子。我想弄个鱼目混珠,确保恬恬的安全。”
夏恬忽然惊叫道:“哥!所以你想让星暮去冒险!?”
夏秦尴尬道:“刘叔不确定沈临渊是否赞成这个计划,叫我暂时别告诉沈家的人。”
夏恬捏紧小拳头,使劲敲了夏秦一下,指责道:“哥!你是想让我还没结婚就当寡妇!?”
夏秦别过头,不敢再多说半句。
沈星暮已经弄懂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忽而扬眉一笑,道:“夏秦,还有三天时间,你回去找刘俊商量一下。我们沈家绝对支持你们枪神社。”
夏秦惊讶道:“你能代替沈临渊做决定?”
沈星暮道:“他一直欠我一个许诺,我以为这辈子都用不到,却没想到今天就用到了。”
夏秦问:“我该怎么做?”
沈星暮道:“用两个替身去礼堂结婚,我和夏恬的婚事从简就行了。”
夏秦迟疑片刻,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替沈临渊做了决定,那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只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沈家大公子,却没多少人知道恬恬是我妹妹。婚礼现场一旦出事,哪怕死的是替身,丢脸的也是你们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