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火的正午,沈星暮走在仿佛燃烧的滨江路上。监听装置安置在宾馆里,由叶黎看管,而他则步行至徐旺的家门前。
沈星暮用脚步计算宾馆到徐旺家的距离,的确不超过两千米。依照监听器的产品功能书的介绍,它应该很容易精确捕捉到这个距离内的声音信号。
可惜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世上的虚假伪劣产品多不胜数,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方便面。方便面的包装袋面上映着大块的牛肉,而内部只有豌豆大小的几粒牛肉。方便面如此,监听器也是如此。
两千米的距离,还不到产品功能书上写的五千米的一半,声音信号却变得极难捕捉。
沈星暮勉强能听到叶黎的话,但话音很不清晰。尤其是叶黎离监听装置超过五米之时,收音装置几乎不会收到声音信号。
这并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如果监听器的性能并不足以支持两千米以外的正常监听,他们大可以将距离缩短。
于是两人退了房,直接去滨江路、离徐旺家五百米左右距离的路段租了房。
当距离缩短到五百米,监听器的性能最大程度发挥。叶黎在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的任何位子说话,沈星暮都能收到声音信号,不仅字词清晰,连音色都完全一致。
下午四点,沈星暮和叶黎开始交换彼此挖掘出来的线索。
沈星暮觉得张美月存在问题,打算花时间查一下。而叶黎有先见之明,在沈星暮还没提议之前,他就先一步联系了张美月。
毕竟他们都是富国社的成员,彼此亲切地称呼对方为“家人”。家人之间相互攀谈,哪怕其中一方相当不耐,也不会冷厉地中断对话。
而且张美月是一个非常善谈的人。叶黎突兀找她聊天,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反而从字里行间里体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叶黎看到过她本人,知道她年龄在三十岁上下。但她的聊天方式像极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几乎每句话都会加上一个比较别致的符号,其中波浪线符号最多。有时候她还会发表情,其中不缺乏一些俏丽可爱的表情图。
叶黎只和她聊过一次,却已知道她和她的一个朋友在沽县的桂花园小区合租了一个房子,并且已经在那里住了三年之久。她不仅没有结婚,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所以她并不是年轻的母亲。
叶黎原本想趁着她聊得兴起时多问几个问题,然而她已经把话题扯向了天际。她总问一些极度夸张的问题,比如“夜晚裸奔是什么感觉”,又比如“假如你看到你老婆在外偷情会怎么做”。
叶黎含糊其辞,只回复“呵呵”或者省略号,避免在这种话题上深聊。
最后叶黎也只问出她为什么会加入富国社。她的回答是“因为这个社团能让我挣钱啊”。
他们的聊天到这里便结束了。
叶黎没问她为什么要去找左漫雪。他有脑子,知道自己和她还没熟到可以随心所欲畅聊的程度,这种较为敏感的问题暂时没有提出来。
另外,叶黎得知徐旺的父母的姓名之后,便发现徐成俊并不是富国社的成员,左漫雪却是。
叶黎联系了左漫雪,想依葫芦画瓢,旁敲侧击套话。只不过她和张美月不同。她更冷漠,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无论叶黎发什么信息给她,她都用简洁到近乎敷衍的字眼回复。
很显然,叶黎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和左漫雪聊熟。
沈星暮将这些线索都记了下来,并且留了一个心眼,打算就近几天就去拜访张美月一次。而最让他上心的是,叶黎的备忘录里,徐旺吼的那一句“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事事都顺着你,从不让你失望!可是今天,你连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光明也要剥夺吗”。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是,左漫雪剥夺了徐旺许多权力与自由。而他所说的“最后一丝光明”,很可能指的是古姄。
其中还有另外一个隐晦的信息。据古姄口述,徐旺读高中时,是一个高傲而不羁的少年郎。这样的少年明显崇尚自由与随性,不可能受人摆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更不可能感受屈辱,任人欺负,曾经被他彻彻底底打服的池世荣和俞小飞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为什么能忍受左漫雪的无情压榨?
这显然是出自子女对母亲的尊重与孝顺。世上的确存在这样一种儿女,便是明知道父母做的都是错的,他们依然义无反顾选择支持。
这就像古时忠臣竭尽全力辅佐暴君一样,这是愚忠。
古书典籍里常出现“忠孝两难”的字眼,但事实上,忠和孝存在共性,可以相提并论。毕竟不孝之人往往不忠,反之亦然。
所以徐旺对左漫雪不是孝顺,而是愚孝。
沈星暮几乎可以肯定,徐旺和左漫雪的母子感情非常好。不然生性放浪的徐旺不会逆来顺受到如此地步。
沈星暮发现这场游戏的难度明显比之前更高。毕竟溪隐村的善恶游戏存在最明显的重要线索,便是村后大山里的女尸。
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和叶黎找到了许多零碎的线索,却无法将之全部联系起来,完全找不到重点。
当然,他并不着急。无论怎样复杂的游戏,都一定存在突破口。而他目前想到的最可能的突破口,便是徐旺的母亲,左漫雪。
他相信,她身上存在很重要的线索。只不过他和叶黎目前都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拜访她,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而他眼下应该做的,便是把古姄约出来,让叶黎去试探她。
这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早晨的时候,沈星暮找胡海冬要到了古姄的电话号码。
他拨打她的电话,响铃许久才接通
沈星暮只说了一个“我”字,听筒里便传出“嘟嘟嘟”的挂断声。
沈星暮皱紧眉头,再次拨打古姄的电话,听筒传出的提示音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毫无疑问,古姄识出了沈星暮的声音。她明显不想再和他产生半点交集,于是她挂了他的电话,并且将他的电话拉入黑名单。
至于她为什么不想搭理他,原因多不胜数。她因为假婚事件差点被乱枪打死,就已足以使她产生警惕与戒备。而且沈星暮昨晚宛如跟踪狂的举动,自然也使得她更是不满。
沈星暮沉吟片刻,给她发去短信,内容是:我能帮徐旺。
短信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古姄便主动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里,沈星暮还没说话,古姄便一针见血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她果然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知道她和沈星暮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他主动找她,并且提出帮助徐旺,就一定不是无偿的。
沈星暮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过,便淡淡说道:“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你方便出来一趟吗?我请你吃饭。”
古姄立刻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
沈星暮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强烈的戒备,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请你吃饭?”
古姄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星暮冷漠道:“你不要太过高看你自己。就算我真的要找女人,也不会找你这种青涩的小姑娘。”
古姄道:“你的这句话,我只信一半。”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古姄凶道:“男人的话本来就真假参半,尤其是你这种男人,可能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能信你一半已经算是非常看得起你了。”
沈星暮问:“莫非我骗过你?”
古姄道:“你有没有骗我,只有你自己知道。总而言之,你叫我做其他事情都行,但我拒绝陪你吃饭。”
沈星暮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他已经洞穿古姄的心思。她无非是想找他谈条件,只可惜她低估了他。
毕竟,若论在意徐旺的程度,她可远远高于他。真正被牵着鼻子的人当然只可能是她。
沈星暮刚刚登录《银河航线》的账号,还没起航,来电铃声便响了。打电话来的人当然是古姄。
沈星暮嘴角扯动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面无表情挂了她的电话,并且顺手将她的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
很快的,手机安全系统提示“一个拦截电话”。
沈星暮不管它,继续玩游戏。于是手机信箱有了短信提示。
沈星暮并未点开信箱,但短信提示的弹框已经把古姄的短信内容显示了出来。她的短信内容非常简单,就三个字一个符号:算你狠!
她已经服软,沈星暮便不再给她冷脸。他打电话给她,顺利地打通了。
电话里,沈星暮淡淡说道:“温平广场有一家门面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海鲜店,你应该能找到。七点以前,我们在那里汇合。”
古姄道:“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如何帮旺哥哥?”
沈星暮道:“我们见面再说。”
古姄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约我吃饭?”
沈星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请你吃个饭而已。”
古姄嘲笑道:“你自己信吗?”
沈星暮道:“我信不信无所谓,只不过你必须相信。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帮到徐旺。”
沈星暮挂了电话,躺床上玩了一会《银河航线》,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叫上叶黎一起出门。
夕阳在山的时段,沽县的气温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下降。广场附近活动的人群大多身着短袖、短裤。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挥汗不止。
然而古姄穿了一身厚实的休闲装,把除了脸部和双手以外的所有皮肤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似乎厚实的衣服本身就能给女孩子一种强大的安全感——足够使她们忘记夏日炎热的安全感。
她比沈星暮先到,一早就候在“深海族”海鲜店的大门外。
沈星暮能看到,她的衣服口袋里鼓鼓的,像是装了一个坚硬的棍状物。那无疑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防身武器,可能是一个精巧的榔头,也可能是一把铁质扳手。
沈星暮瞧着她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但他又有些笑不出来。因为古姄真的怀疑他有歹心,而她在这种极度不安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前来赴约。
这只能证明,她在意徐旺的程度已经超过在意她本身。
沈星暮并不嘲笑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先进去坐,按你的喜好点菜。”
古姄满目戒备盯着他,片刻后又看向他身后的叶黎,凶巴巴嚷嚷道:“我只答应陪你吃饭,并不包裹这个人。”
她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认为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大男人,方才驱赶叶黎。
沈星暮皱眉道:“那你回去吧。”
他叫她来吃饭的目的,是想知道叶黎能否在她身上预见到什么画面。叶黎当然不能走,所以他的这句话是对古姄说的。
古姄的双目喷出怒火,咬牙切齿道:“你真的是个混蛋!”
沈星暮道:“我并没有对你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你实在没必要如此戒备我。”
古姄讥诮道:“你只是差点让我被乱枪打死,这件事一点也不过分。”
沈星暮道:“找你的人是夏秦,并不是我。”
古姄道:“然而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沈星暮沉默片刻,偏过头去对叶黎使眼色。两人经过大半年时间的相处,已经具备一抹无声的默契。
两人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沈星暮一个箭步靠近古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住她的双手。
叶黎的反应也非常快。他趁着古姄被控制,当即靠近,抬手触摸她的手背。
这整个过程仅在两秒内完成,古姄甚至没来得及呼救,沈星暮便已松开她。
古姄的脸色已经涨红。她咬着牙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要制服你,一个人就够了,并不需要帮手。”
古姄怒极而笑。
沈星暮道:“好了,这顿饭不用再吃了。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不安全,早点回家去。”
古姄的眸子转动几下,惊讶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我会想办法去帮徐旺,你暂时不用做任何事情,等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联系你。”
古姄明显跟不上他的思路,好半晌之后才疑惑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沈星暮不说话,转过身往滨江路的方向走。
叶黎则满带歉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也跟着叶黎走了。
两人回租房的路上,沈星暮问:“怎么样?”
叶黎皱着眉摇头道:“我没有预见到任何画面,古姄并不是这场游戏的关键人物。”
沈星暮思忖片刻,冷笑道:“她是不是游戏的关键人物,并不取决于你能否在她身上预见未来。”
叶黎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上一场游戏中,林绍河、周小萍、乃至是陈明霖,都是游戏的关键人物,而我只能预见林海鸥的未来画面。”
回到租房之后,沈星暮开始思索如何把监听器顺利藏进徐旺家的办法。沈星暮原本计划再找徐旺打球,趁他不备之时,将监听装置藏进他的裤子口袋里。
这个计划本身存在很大漏洞,毕竟任何人的裤子口袋里忽然多出一个东西,都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徐旺昨晚跳墙出来时,脚受了伤,短时间内不能打球。
沈星暮想到一个非常邪恶的办法,便是直接找古姄和盘托出,然后让她去徐旺家藏监听装置。
无论怎么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她去他的家,总归有办法进门。
只不过徐旺很害怕古姄去他家。因为他知道自己家里存在莫大的凶险,其中可能牵扯到鬼魂。
古姄去过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便成了未知数。
古姄明显爱徐旺爱到无法自拔。沈星暮可以利用这一点,使她心甘情愿去冒险。
然而这么做还存在另一个风险,沈星暮不知道古姄遇险会不会促使潜藏在徐旺心中的恶念之花绽放。
而恶念之花绽放,便意味着他和叶黎再一次输给了仇世。
沈星暮和叶黎已经丢失一朵善念之花,如果这一次再输给仇世,后果无疑糟糕到无以复加。
沈星暮放弃了这个计划,决定等叶黎找左漫雪聊熟之后,再亲自去她家拜访,趁机藏匿监听装置。
而在这之前,他和叶黎唯一能做的,便是逐步攻克左漫雪和张美月。
往后的两天里,沈星暮安心陪夏恬玩《银河航线》,叶黎则负责分别与张美月、左漫雪聊天。
叶黎攻克张美月的速度当然远远超过左漫雪。
这两天里,左漫雪依旧对叶黎爱答不理,张美月却对他越来越热情。
她问出了更多的、夸张而奔放的话题,其中并不缺乏一些成人才懂的东西。
第三天,张美月强烈索求叶黎的照片,叶黎拒绝了。
第四天,张美月完全不搭理叶黎。
到了第五天,叶黎实在没办法,便随手照了一张非常邋遢的自拍照,发送给张美月。
他故意把自己照得非常难看,不仅头发散乱、满脸胡渣,甚至眼角的眼垢都没有清洗。
他像极了邋遢丑陋的老头子,然而张美月却好像动了心。她发了一个色眯眯的、两眼直冒粉色桃心的表情图。
于是她发来文字信息,内容是:我们见个面吧。
对此叶黎懊恼到了极点。他找张美月聊天的目的的确是想正式的拜访她一次,尝试从她口中问出有用的线索。
但他想的却不是这种男女网友约会式的见面。
沈星暮觉得这种事情非常有趣,忍不住笑道:“似乎张美月一开始就把你当成了网恋对象。”
叶黎皱着眉不说话。
沈星暮道:“答应她,尽快和她约好时间,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叶黎轻叹道:“如果这就是现代流行的网恋,那些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少年、少女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横峰扫月说
最近开始忙碌了,但我一定不会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