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刚刚升起,叶黎便又听到了轻快而有节拍的敲门声。
毫无疑问,苏小月又找来了。因为也只有她,才能敲出这么清越的敲门声。
叶黎换好衣服,拧开房门,便见苏小月亭亭玉立站在门外。
苏小月显示含蓄一笑,尔后问道:“叶黎,我有事想和你聊,能让我进去吗?”
叶黎迟疑片刻,点头道:“朋友的话,当然可以进屋里坐。”
昨天下午,夏恬、夏秦、钱漫欣、周泳航四人抵达弭城之后,沈星暮便和夏恬一起去了别的酒店开房,剩下的三个人,也宛如高等特工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莫名其妙地消失无踪了。
现在房间里只有叶黎一个人住,他便没有太多讲究。
叶黎坐到床边,微笑着问道:“苏小月,你有什么事?”
苏小月咬着嘴,反手抓了抓小背包的侧包,抓出手机,顺手将手机递给叶黎。
叶黎看手机上的内容,却是《银河航线》账号的聊天记录。叶黎一边看,苏小月便一边解释,并把她自己的猜测也都说了出来。
在那一场宛如虚拟实境的死亡游戏中,沈星暮便已得知惊鸿游龙就是仇世。而今仇世联系飞雪明灯,分明没安好心。
叶黎看着手机思索片刻,凝声问道:“你确定惊鸿游龙不知道飞雪明灯账号的主人已经换人了?”
苏小月点头道:“他肯定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发送这么多暴露自身意图的信息。”
——怎么回事?那么精明的仇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莫非这本身并不是错误,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可若他是故意的,又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叶黎久思无果,便只能暂且把这事放下,微笑着安慰苏小月:“你放心,那个黑衣人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可怕。他只能暗中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不敢明目张胆对你做什么。你放心打比赛,就算他真的想害你,我也会帮你。”
苏小月目露感激之色,重重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叶黎皱眉道:“别说这种满是歧义的话。”
苏小月开眉笑道:“这哪有什么歧义啊?我们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啊。认识你之后,我的运气都变好了很多。”
叶黎问:“你以前很倒霉吗?”
苏小月道:“简直倒霉透顶。我读书的时候,总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老师骂,还经常差一两分及格。而我认识元成辑和舒博之后,更是霉运不断。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总会出现预期之外的干扰,导致我的所有计划全盘落空。”
叶黎问:“能举一个例子吗?”
苏小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思索道:“简单的例子就是,我在工作室工作的时间比其他所有成员都长,但不管我怎么努力,赚的钱也远远不如其他成员多。不过这种状况在你和我组队之后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们两个才是工作室的黄金搭档,每天都能赚取大量收益。”
叶黎失笑道:“这可能只是你的心理作用。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运霉运,其实没人说得清楚。都只不过是一时的感觉而已。”
苏小月甜笑道:“无论怎么说,人总是趋吉避凶,希望自己好运。既然我这么倒霉,当然要找一个好运的男孩。”
叶黎道:“舒博就是一个非常好运的男孩。”
苏小月深表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
叶黎和苏小月一起吃了早餐,又聊了一会下午两点就会展开的比赛。
上午十点过,沈星暮带着夏恬回来了。
狭小的酒店房间里,忽然从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显得有些挤。苏小月便含笑道:“你们聊,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夏恬盯着苏小月,温婉笑道:“小月,你身上好像有奇怪的东西。”
苏小月愣住,连叶黎和沈星暮也微微一惊。
夏恬保持温柔的笑容,继续道:“我能去你的房间坐坐吗?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苏小月迟疑片刻,点了头。
夏恬要去苏小月的房间,沈星暮便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而叶黎目前算是苏小月的朋友,她也不好把叶黎晾在一边,便也把叶黎叫了过去。
于是四个人依旧挤在同一个酒店房间里,只不过换了一个房间而已。
叶黎认为夏恬不会无的放矢,她说的话,就一定存在道理。于是他把自己的“念”扩散开来,仔细搜索房间,可未果。
沈星暮也皱着眉头仔细看了好久,最后轻轻摇头。
夏恬则是拉着苏小月的手,嘴里说着很温柔的问候之语,但她的眼睛却似乎打量着四周。
两个女孩坐到床铺边上,夏恬仿佛察觉了什么,伸手一翻枕头,下面只有平整的床单,什么也没有。
夏恬却并没有收手,又翻开床单,床单下床垫,床垫上依旧是空无一物。
夏恬看向苏小月,温和道:“小月,你先起来,我好像发现了很吓人的东西。”
苏小月疑惑地站起身。叶黎和沈星暮野都满脸不解地盯着夏恬。
夏恬张开手伸了一个懒腰,尔后温和的“念”缓缓席卷开。她的双手忽然变得力量百倍,轻轻一抬床垫,便将整个床垫举了起来。
夏恬是个身子骨很瘦小的女孩子,而且还是病人。娇小的她,忽然举起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确是一件显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叶黎和沈星暮都了解夏恬的能力,便不觉得惊讶。
苏小月却好像变成了木头人,呆呆地盯着夏恬,好半晌说不出半句话。
夏恬举着床垫,浅笑着说道:“星暮,床架子上面有一叠纸人,你把它拿出来。”
沈星暮的动作很快,夏恬的话还没落音,他便抓起了床架子上的诅咒纸人。
夏恬的手缓缓放下,厚重的床垫子便也“砰”的一声回到床架子上。
夏恬拍了拍手,嫣然笑道:“我说吧,我不来的话,你们两个铁定还蒙在鼓里。”
沈星暮有没有被蒙在鼓里,叶黎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确被蒙在鼓里。
之前苏小月说了,她把纸人上的钉子都拔了,纸人也都丢到酒店外,路口处的垃圾桶里了。
垃圾桶里的东西,当然不会无端出现在厚重的床垫子下面。而且被拔掉的钉子,现在也好端端地扎在纸人的右肩、右肘、右腕上。
叶黎看向苏小月。他不认为她在撒谎,毕竟他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李真洋给他的铃铛,被他丢掉之后又莫名其妙回来了。
苏小月盯着沈星暮手中的纸人,也是一脸疑惑地说道:“我早把它们丢了啊。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叶黎等三人都不说话。
夏恬抓过沈星暮手上的纸人,蹙着眉凝视许久,轻叹道:“这个纸人的血符诅咒非常强大。如果几个纸人的诅咒同时生效,可以直接致死。”
她说话时,咬紧亮晶晶的贝齿,伸手逐一把纸人上的钉子拔出来。
苏小月立刻说道:“夏恬姐姐,我之前把钉子拔出来过,但不知为什么,这些钉子又钉回去了。”
夏恬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笑道:“你放心好了,这次我把钉子拔出来,它们就不会再扎回去了。”
苏小月目中有了忧色,几次欲言又止。
夏恬把钉子拔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尔后盯着纸人不语。
叶黎问:“夏恬,莫非还有问题?”
夏恬点头道:“有问题的。这些纸人本身就具备非常强大的诅咒力量,纵然把钉子拔除了,只要纸人上的血符还在,被诅咒的舒博依旧难逃厄运。”
叶黎立刻从夏恬手中拿过一张纸人,将“念”汇聚在指尖,试图擦掉纸人上的血符。
然而叶黎的力量仿佛空气,竟无法破坏血符丝毫。
沈星暮也拿过纸人尝试了一下,结果依旧。
夏恬深吸一口气,蹙眉道:“这种诅咒,你们是除不掉的。叶黎,还记得左漫雪家里的衣柜吗?衣柜背面的血符,你擦不掉,小橘却擦掉了。”
叶黎当然记得。但那时的他,并不懂“念”的运用,小橘却懂。
现在叶黎的“念”已经非常强大,不应该擦不掉血符。
夏恬解释道:“这和‘念’没关系,纵然你再获取一朵善念之花,拥有更加强大的‘念’,也擦不掉血符。这种诅咒,只有我、或者小娟、或者小橘能擦掉。”
叶黎问:“为什么?”
夏恬道:“因为你和星暮的‘念’都不够纯粹。”
叶黎似懂非懂。
沈星暮则冷着脸摇头道:“夏恬,你有事情瞒着我?”
夏恬莞尔道:“我并没有瞒你任何事情。如果有,那也肯定是为你好。”
沈星暮面无表情盯着夏恬,却不说话。
夏恬继续道:“就算是我,要擦掉这些纸人上的血符,也需要下很大的功夫,而且需要不少时间。”
沈星暮问:“会影响你的身体吗?”
夏恬摇头道:“这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很累,可能接下来你们再有麻烦,我也帮不了你们了。”
沈星暮问:“你现在开始擦血符,需要多少时间?”
夏恬道:“好几个小时吧。”
沈星暮道:“两个小时和九个小时,都叫几个小时。”
夏恬便估算道:“四五个小时。”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我在这里陪你。”
夏恬摇头道:“下午两点,有你的比赛。你不要忘了,这场比赛,你们的对手是笃志而体战队。如果你不参加比赛,你们战队几乎必败无疑。”
沈星暮沉默。
夏恬凝视手中的纸人,尔后伸出指尖,一点一点擦拭纸人上的血色符文。
符文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不过这个速度非常慢。如夏恬所说,这个过程的确要持续好几个小时。
沈星暮安静守在夏恬身边,一动不动。
叶黎迟疑着,安静退出房间。而他刚出门不久,苏小月也跟了出来。
苏小月叫住叶黎,满脸忧虑,却又吞吞吐吐,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黎此刻也有些心浮气躁。他已经知道自己预见到的画面是怎么来的了。苏小月自以为纸人上的钉子已经拔出,并且纸人也已丢掉,诅咒不会再伤害舒博的身体,所以留在弭城安心打比赛。然而她并不知道,纸人的诅咒仍在持续。很可能就在苏小月打比赛的这半个月里,舒博便因无孔不入的诅咒力量死于非命。
叶黎预见中的,苏小月绝望到生无可恋的画面,便是因舒博的死。
***
苏小月犹豫了许久,终于把几乎说出口的话再次咽回心里。
她明白了,昨晚舒博的态度之所以那么冰冷,不是因为黑衣人的巧言蛊惑,而是因为不曾消退的诅咒。
——舒博一定以为我还想报复他,一直用钉子扎纸人,企图取走他的性命。他为此变得心如死灰,做好了安静赴死的准备。可是、可是……这种误会,不是随便提一句,就能解开的吗?他为什么不说?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自以为是,这么主观,这么要强,这么不负责任!
苏小月想着,心中有了怒气与悲伤,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亲眼看过舒博被诅咒力量侵蚀的右手。他的右手几乎已经废掉,比断臂人的义肢还不如。
这么多天里,诅咒还在持续侵蚀舒博的身体。那么他除了右手,还有其他部位瘫痪吗?
苏小月越想心里越难受。
他安静站着,待叶黎回了房间,终于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舒博。
她很担心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可是她的指尖僵在拨号键上,久久按不下去。
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可笑可悲、恬不知耻的女人。
曾经她以为她爱元成辑爱得无法自拔,这一生一世必须和他在一起才行。
直到她得知元成辑的过往,知道他心里早早装着另外一个女孩子。
她真的就放手了。
而今她又喜欢上了舒博。可是伤害舒博的人,偏偏又是她自己。
无论如何,纸人是她做的,钉子是她钉的。纵然她真的丢掉了纸人,可是造成舒博受苦受难的始作俑者,依旧是她。
她现在该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问候他?
或者说,在这种难以启齿的时候,干脆就闭口不言?
那么她和他,一如她和元成辑一样,又一次相忘?
苏小月咬紧牙,终究还是拨通了舒博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电话另一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沉重却平稳的鼻息。
苏小月犹豫许久,终于使劲一咬牙,认真说道:“舒博,我喜欢你!我不回家了!我要陪你一起等!一天也好!一年也好!哪怕是十年或者更久,我都陪你等!”
电话另一头依旧只有沉重的鼻息。
好久好久之后,舒博终于说话了。他用尤为沙哑的声线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