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度用赤龙拘绑起那些枝桠。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匀称,好看又灵巧。梅开云看他左绑右缚,眼花缭乱,还没看出个门道来,一个碗状的小窝就做好了。
谢玄度在窝里铺了些干草,将这三只幼鸟放进去,幼鸟叽叽喳喳,嫩黄的喙朝上张着。
梅开云又不懂了,“它这是在干什么?”
谢玄度道:“要饭呢,饿了。”
梅开云再问:“那我喂它一点吃的。小鸟要吃什么?”
谢玄度:“五谷杂粮就能喂活。我本来说随身带着的,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你愿意养它们吗?”
梅开云又高兴起来,“真的?我能养?”
谢玄度点点头,将鸟窝递给他。梅开云兴高采烈的,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接过来。
谢玄度道:“提前说明,这小家伙儿就是一般的俗鸟,不太通人性,养好了就要飞。”
梅开云却不在意,道:“那又怎么了?鸟儿就是要飞的。”
谢玄度一时哑然,看着他漾着笑容的小脸儿,刚才还觉得这孩子脾气骄横了些,听他说这么一句,不失天真可爱。
本性天真的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贪欲,得到心爱之物也舍得放手。
谢玄度欣慰地摸了摸梅开云的头发,正想夸奖几句,梅开云一把拨开他的手,道:“别随便摸我的头,我不是小孩子!”
迎头被泼了一头冷水的谢玄度:“……”
可爱个屁。
在梅开云眼中,比起谢玄度面具下的一张脸,他对那窝小鸟更感兴趣些。他没有再追问谢玄度的身份,得到小鸟以后,就高高兴兴地回房去了。
梅开云身后跟上一个奴仆,抱着扫帚,喊道:“小公子,小公子,梅林的雪还没有扫完。”
不喊还没什么,一喊,梅开云溜得更快。奴仆看了看梅开云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怀中的扫帚,无奈地大叹一声。
谢玄度心中腹诽,怎么梅林扫雪的活儿,还需要宗中的小少爷亲自去做么?
他问起那奴仆,奴仆听后,马上跟谢玄度解释。
在上个月,折梅宗举行了一场对剑比试。
折梅宗以丹药立宗,通
过炼制仙药,达到延年益寿、增补灵力的目的,所以宗中弟子是炼丹制药的好手,在剑术方面一直表现平平。
可炼丹制药,需要不少珍稀的药材。
比方说一味用来提升灵元的紫金丹,需要北俱麒麟的鲜血为药引子,这种材料,从凡人手中购买不到,他们没有本事猎杀麒麟。若是从其他修士手中购买,又不免要花大价钱,多半不太划算。
故而折梅宗的子弟往往选择亲自去北俱取麒麟血。
与麒麟这等灵兽妖怪打斗,丹药就起不了大作用了,最终还是要武力取胜。因此为了敦促宗中弟子习剑,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对剑比试。
这么些年,一直是首席弟子宋轻舟夺得头筹,今年梅开云满十三,刚好达到参加比试的年龄,他第一次参加比试大会,仅仅用了三招,就把宋轻舟的剑给挑飞了。
宗中弟子无不惊叹。他们都知道,梅开云的剑术全靠他自学成才,梅敬亭没有系统地教过他,现在竟连宋轻舟都败在梅开云的手下,哪怕是五大仙府中的弟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根骨与天资!
梅开云还那么小,第一次听到师兄们这般赞赏他,不禁得意扬扬。哪知梅敬亭走到他面前,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梅开云的脸上!
奴仆至今心有余悸:“那一巴掌打得真狠,我眼见小公子跌了个跟头儿,脸上肿得老高。”
谢玄度听后眉头一皱,赏耳光这实在不像梅敬亭会干出来的事。梅敬亭这个人不苟言笑,端正严肃,哪怕面对谢玄度这么一个放浪形骸、不拘礼制的人,他都不施以偏见,可见他有一颗仁心。
怎么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其实这也不能怪宗主。”奴仆道,“宗主说呀,小公子能赢,全靠他提前服用了什么什么凝元丹,内力大增;加之宋轻舟宋仙长有意相让,这才令小公子略胜一筹……小孩子脸皮薄,当众被揭穿,梗起脖子就是不肯认错,追着宋仙长要再比过,情急间一时失手,将宋仙长的右臂刺伤了。梅宗主一气之下,罚他来梅林扫雪,还吩咐小人盯着,不许他偷懒。”
怪不得他刚才见到梅开云时,他手中还
拿着扫帚。
奴仆哭丧着脸:“可我一个奴才,哪里管得住小公子嘛!”
谢玄度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梅敬亭对梅开云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严厉。服用凝元丹,短时间能使灵力大增不错,但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凝元丹极其消损修士的根基,从长远来看,有害而无益。
梅开云年纪小,心智不成熟,还看不出这其中的厉害,第一次参加对剑比试,估计就是想出个风头,才会选择这条捷径。
谢玄度笑道:“小孩子喜欢争强好胜,不算什么大错,巴掌都捱了,扫雪的事意思一下就行。这样,你把扫帚给我,我替他扫完这一园子的雪。”
奴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公子是贵客,怎能干这种粗活儿?小人自己来就好。”
“不必跟我客气。”谢玄度将扫帚夺过来,“回头梅宗主追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必然不再怪罪于你。”
奴仆始终害怕受罚。他们不是修士,仅仅是一介凡人,在折梅宗中为奴为役,赚些养家糊口的钱,可不想因此就被扫地出门。
现在谢玄度愿意为他解围,正是求之不得的,奴仆连连致谢,答应了谢玄度的提议。
与梅开云相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插曲过后,梅敬亭的寿辰就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到来了。
这日半峰雪上天朗气清,梅花暗香阵阵,折梅宗大摆筵席,广迎宾客。
梅开云得了一窝小鸟,回去后精心喂养,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小鸟如何了。他喂它们精细的谷米,喂不进去,只好跑来谢玄度的居处向他请教。
梅开云到谢玄度所住的春寒居时,谢玄度还在房中睡着。
梅开云没有贸然打扰,只把奏喜乐的人唤到春寒居前,跟他们说奏得好,奏得再响些。
谢玄度听着门外敲锣打鼓,沸反盈天,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上头,这挡不住撼天动地的喜乐声,谢玄度又不胜其烦地捂上耳朵。
还是不管用。
谢玄度腾地一下坐起来,简单套上衣衫,戴上面具,一脚踹开门,大吼道:“梅开云,你个小兔崽子!”
梅开云就在门前,捧腹哈哈大笑:“你终于醒啦!”
谢玄度揉着发疼的耳朵,挥挥手道:“把他们撤了,撤了——!吵得我头疼!”
梅开云对那一队乐师说:“你们去前殿吧。”
乐师应声退下。
谢玄度见梅开云穿一身喜气的圆领小红袍子,眉眼更加玉雪可爱,跟个小姑娘一样漂亮。他一腔的起床气渐渐消减下去,问他:“你有什么事?”
梅开云说:“你帮我看看小鸟吧,我喂小米,它们不肯吃。”
谢玄度说:“你不去给你爹贺寿啊?”
梅开云瘪瘪嘴,“他厌烦我得很,不去也罢,更何况我不喜见到五大仙府的人。……你还说我,你是客人,你怎么不去前殿参加寿宴,还在这里睡懒觉?”
谢玄度道:“巧了,我也不喜见到五大仙府的人。”
梅开云疑惑道:“你也讨厌他们吗?我是不喜欢他们假惺惺的作态。五大仙府分明看不起我们折梅宗,可谁让我爹爹医术高明,有些时候,他们又不得不来求我爹爹治病。”
梅开云讨厌那些生病的人,讨厌五大仙府总是不断将受伤的子弟送到折梅宗,请梅敬亭为他们疗伤治病。
他爹爹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全部花费在那些人身上,从不肯空出一些时间来陪陪自己的儿子。
谢玄度回答道:“哦,我不讨厌他们,他们很讨厌我就是了。”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事?”
谢玄度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说也罢。反正我也懒得去寿宴,不如我们俩一起玩玩儿,你带我去看看那窝小鸟吧。”
“好!”
两个人径直走向梅开云的住处。
途中,有折梅宗的弟子来邀梅开云,无非是说“巨鹿仙府的贺家来了两个后辈,与师弟你年纪相仿,要不要去见见”、“花间仙府的谢家到了,出于礼节,要不要去见见”、“剑阁李家声名赫赫,要不要去见见”……
梅开云统一回绝:“不见。”
弟子邀请不来梅开云,同时不敢怠慢谢玄度,将目光投向他,问他要不要参加寿宴。
谢玄度展扇遮面,摇了摇头,道
:“跟他们不熟,不见。”
如此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打发了。
来到梅开云的住处,谢玄度远远看见,那窝小鸟被挂在了窗棂上。
梅开云用细长的小勺子舀了小黄米,喂给小鸟,它们吃了一粒就不肯张嘴了。
谢玄度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耐心指导道:“把小米泡一泡更好些,这么硬,多硌嗓子。”
梅开云一一照办了,小鸟果然又吃又喝。梅开云高兴起来,正想夸还是谢玄度有办法,话到嘴边,没叫出来谢玄度的名字。
梅开云道:“呃,你……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谢玄度回答:“我姓谢,谢玄度。”
梅开云一皱眉,问道:“你姓谢?你跟花间仙府的谢氏有关系么?……不对,你身上没有佩戴信符。”
信符就是每个世家玄门子弟所佩戴的信物了,方便彰显自己身份,也方便他人辨认身份。
修真界中,常常将“玉”作为信符的材质,一则因为玉乃石中君子,二则因为,玉石具有辟邪去害的功效。
好比巨鹿仙府贺家,他们的信符正面刻着“扶身正大”,反面是金镶玉竹叶。在破庙中遇见的贺沧行、贺惊鹊两个小友,腰间就挂着这样的信符。
而花间仙府谢家的信符,正面刻着“逍遥无涯”四字,反面是如意祥云。
梅开云左看右看,并未在谢玄度身上看到谢家的信符。
谢玄度也很快否认道:“我与谢家没什么关系,一介云游的散修。”
梅开云“唔”了一声:“原来如此。”
太好了,谢玄度暗自庆幸,看来梅开云并未听说过他以往的劣迹,如此一来,两人还能做朋友。
此时,有个奴仆急冲冲地赶过来。
梅开云不等他开口,立刻回绝道:“又是哪个仙府的人来了?我都说了,不见!不见!”
奴仆一脸惶恐,劝道:“来了一位贵客,这次是宗主下令,要小公子即刻去前殿拜见。”
梅开云不知什么人能让梅敬亭这般敬重,疑道:“什么人呀?”
奴仆赶紧回想了一番,将名头一字不差地转告给梅开云,道:“苦行境的
大境主,‘不事王侯’张人凤。”
在一旁招鸟摇笼的谢玄度顿时大惊失色,喊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