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几乎是华慕事务所最忙的时候,各个项目组大大小小的会议都攒在这天进行,沈琅身边的助理刚抱着图纸和笔记本电脑从会议室里抽身出来,转头就被路过的隔壁组总设计师热情地叫住了。
“小雯,你们沈工呢?怎么开了一上午的会都没见到他人?”
小助理闻言,目光悠远地落在远处,带着种迷妹般出离钦佩的语气:“沈工发烧了,不方便见人,一直在办公室里忙着呢。”
自从沈琅那天在晚驼峰上受冻一整晚,又拖着半湿不干的衣角在露天连廊里吹了半小时的冷风,翌日就发起了高烧。
病来如山倒。沈琅空有不周山的命运,却操着颗泰山的心,撑着烧上三十九度还坚持在岗,老所长听闻感动得老泪盈眶,涕泗横流地一拍板,忙给沈琅多批了三天带薪的年假。
而沈琅贴着退烧贴,修禅入定般闷在办公室画图纸,岿然不为所动。
助理刚来事务所没几个月,只听说过沈工是事务所金牌E组的项目负责人,知道他拼工作,却不知道能拼成这样。
“财神爷来了都请不走,”助理关上办公室的门,“您这哪是祖国的栋梁,简直就是祖国的房梁啊。”
办公室内,桌案上的图纸堆成了山,沈琅正俯身盯着电脑,凝神搭建商业园裙楼的草模。
他忙得蓬头垢面,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跟鞋被随意踢在地毯角落。助理绕过散落在地上的图纸,定睛一看,沈工用来固定图纸的镇纸居然还是一碗润肺败火的小梨盅。
看看,看看,这简直就是当代社畜的楷模啊。
助理被偶像的这种敬业精神所感动,严肃问:“沈工,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沈琅挽着长发,忙到头都没抬:“帮我把那碗梨盅喝了吧,太苦了。”
“您还怕苦啊?”
梨盅是沈琅上午去荀周那儿顺手牵羊捎回来的,没想到茶馆的厨房小妹往梨盅里炖了点清热去火的莲了心,闻着味道就苦。沈琅爱吃甜,闻了闻就把它晾在一边了。
助理心说,沈工有时候看着像万能教科书,但有时候又跟小孩儿一样,怕疼,怕苦——
沈琅动作一顿,半晌后弯唇笑了笑:“没有。”
“能养成一种习惯,未必就是因为心甘情愿。”沈琅垂眼画图,随口道,“替我拿一下尺了——听过环境决定论吗?”
“啊?……哦!听过听过,我大学上建筑史的教授第一堂课就说过,说,”助理忙不迭地把手边的钢卷尺递给沈琅,突然找回了校园时光被考课业时候的紧张感,“说像西北荒漠那一带的民居建筑,都是适者生存,之所以保留着那样的风貌,全是因为环境决定论……”
但这和沈琅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沈琅说,“不会服软,不曲意迎合,所以被人恨得很惨,差点没了命。”
助理倒吸一口气:“然后呢?”
“没有然后。”沈琅就此打住了,笑意盈盈地指了指那罐小梨盅,语气接近理直气壮,“所以我不喝它,它苦得跟我的味觉格格不入。”
“……”
小助理没能听懂。
但这并不妨碍沈工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拔高到了神圣的高度。
以至于当事务所前台敲开沈琅办公室说有人找的时候,助理投向前台的目光都带着微微的谴责。
像沈工这样发着烧都要专注事业的人,怎么随便被外物所打扰呢?
“楼下有位先生找您,”前台激动得面色潮红,花痴捧心状低声惊呼,“天哪好——帅——啊——”
助理谴责的目光立即成了八卦。
是肖闻郁。
沈琅正低头画建筑物的立面图,一缕耳发顺着动作从脸畔滑落,隐没进白皙的脖颈锁骨里。他没空管头发,漫不经心道:“忙着呢,让他等二十分钟。”
前台应声离开。
什么是敬业?是不为美色所动?什么是四大皆空?
助理肃然起敬。
还没敬完,就见沈琅从地上一堆图纸中找到自已静音的手机看了眼,一个肖闻郁的未接来电。他随即拆了发绳,撕掉额头的退烧贴,重新勾
披外套前没忘喷香水。
助理:“…………”
整套操作太骚,这简直就不像是个正发着烧的病人能干得出来的。助理在浅淡隐约的香水前调中瞠目结舌。
财神爷都请不动的沈工毫无征兆地翘了班,翘班理由还极其缠绵悱恻:“下午我请个假,晚上不回来加班,有事转我邮箱。”
.
那天在别墅书房里,沈琅为转移话题随口一问,没想到肖闻郁真的来接他了。
沈琅回忆起当时他问完那句话后,肖闻郁盯着他看了几秒,漆黑深邃的眸色里情绪不明:“你跟以前一样。”语气简洁疏淡,跟多年前对他说的“滚”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还是来接他。
真是……太纯情了。
是因为两人间股权协议的利益关系也好,还是因为成年人间无聊打发情感空虚也好,沈琅乐见其成。他是个惯会给自已找生活乐趣的人,不反对在不踏出安全区的前提下及时行乐。
肖闻郁像是没耐性在写字楼大厅接受百分百的回头率,等沈琅下电梯给他打电话时,他已经等在停车场。
车内空间小,开着暖气。沈琅发着烧,热得浑身不舒服,于是挑起话题转移注意力:“肖先生能抽空来接我,就不怕到了公司不小心被我二哥撞见?”
肖闻郁搭着方向盘倒车出库,露出肌理流畅的小臂,面色沉静:“股东会上投票都犹豫不决的人,应该比我更适合考虑这件事。”
他记得上回股东会他为防沈立珩起疑心、把票投给沈立珩的事。
翻旧账呢。
沈琅抻了抻拂在鼻尖的大衣毛领,软着尾音,反倒顺着问:“我的任何事,肖先生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肖闻郁:“……”
沈琅没浪够,叹气说:“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饭,就当赔罪,可以吗?”
语气跟哄人似的。
肖闻郁看沈琅一眼。后者的唇埋在白色貂毛绒领中,一双眼水光潋滟,白皙的脸畔被车内暖气热出了浅薄的红晕,生动漂亮得惊人。
对方没反对,也没阻止,沈琅还真准备摸出手机订餐厅。预约过程中按住手机,随口问他:“约会定在七点
肖闻郁这回终于开口了:“七点我有会议。”
车内气氛安静下来。沈琅迎着肖闻郁的目光,眼底满是揶揄:“肖先生也觉得这是约会?”
肖闻郁动作稍顿,小臂肌理绷紧了瞬。
沈琅挖了个坑给他跳,逗他一回,见好就收:“那我等你开完会。”
接下来的一路,肖闻郁没再理他。
沈琅估计他调戏过了,暂时把人得罪了,订完餐厅就自觉地没惹他。花园餐厅预留了八点到十点的位置,就定在离恒新不远的酒店顶层。
车驶过市中心繁华的街道,在红绿灯前停下。沈琅看了眼车窗外的路况,并没注意到肖闻郁幽深难辨的眸色。
耍手段的是他。
他欲迎还拒,耍尽手段,还要让他觉得是安全的。
甚至不再顾忌地、自得其乐地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