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十月怀胎,指的是女子那事的十个周期。每个周期按28天计算,所以说“十月怀胎”其实是九个月多几天。
曹玉簪三月进宫便被皇帝独宠,皇帝威武,当月即中。到腊月末时曹玉簪感觉要生。一阵丝丝拉拉的疼痛感袭来,即便贵为皇后也会心慌。
在苏御看来,梁朝的分娩技术非常落后,死亡率居高不下。可以说女人产子就是赌一把,赌赢了就活,赌输了就死,尤其是第一胎。御医稳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甚至还有些神棍一类的蛊医,对难产女子使用一些非常恐怖的手段。不但不能让产妇渡过难关,反而更容易一尸两命。
前几日唐立家孙媳妇难产,稳婆生拉硬拽,结果把孩子的腿拽到脱臼。即便如此还是没生出来,又用绳子勒产妇肚子,用滚木滚压肚皮,后来到底把人折腾死。据说当时把唐立的孙子哭得死去活来,他想进产房探望爱妻,可全家人都不让他进去。
别说普通人不能陪产,就是皇帝也不行。
梁朝人非常忌讳这事,俗念中“陪产”对男人影响非常大,甚至会让男人沾染晦气,从此一蹶不振。还有巫蛊说,看那样场景,如同看到自己的罪恶从地狱里爬出,摄人心魄,勾走男人的精气神。很显然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苏御当然不信。
但是,有过陪产经历的苏御却认为,那场面真的会对人产生一些刺激。如果胆子不够大的话,最好还是别进去添乱,尤其是那些有晕血症的人。
晚饭后,郡主一直在说分娩的事。听唐灵儿口气,她对分娩也有着天生的恐惧。
其实不光是她,别的女人,包括男人也很恐惧。梁朝人结婚很早,首胎往往不超过二十岁,新婚燕尔早早死了,怎能让人不心疼。否则也不会流传出那么多悼妻诗词,一个比一个写得悲伤,而其中一半是写给难产而死的妻子。亡妻们留给夫君的印象,永远是十八九岁最美好的样子。
为此,苏御还当着唐灵儿的面声情并茂地诵词一首:“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唐灵儿品咂半晌,道:“‘一片伤心画不成’这本是唐人高蟾的诗句,在这里被他借用了。这词着实不错的,可我却从未听过,不知出自哪位词人?”
“纳兰性德。”
郡主黛眉微蹙:“我也算是饱读诗书,怎的没听说过这人?”
苏御笑了笑:“灵儿这般喜欢诗词,我再给你写一个。不过事先声明,这也不是我的创作。”
“那你先告诉我,作者是谁?”
“苏轼。”
“你苏家祖上的?”
“呃…,也可以这样说吧。”
在郡主期待目光中,苏御拿起笔,刷刷点点写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书写完毕,递给郡主。
苏御说,这也是悼念亡妻的,可这位夫人不是因难产而死,而是操劳过度。所以呢,灵儿也应该多注意身体,整日这般操劳会短命的……
说话时,只见唐灵儿一副爱不释卷的样子将那词捧在手里。反复竟没听苏御说些什么。
看了多时,郡主竟揉了揉眼角:“这般绝妙诗词,一旦问世,怎可能不在世间流传?劲锋,你休要欺我。必是你作的,对不对?可我不知你为何非要掩盖自己的诗才。”
“这真不是我作的。”
郡主蹙眉瞪眼:“还有去年二叔过寿时,许洛尘的那首词也是你作的。之前我不揭穿你,只是还有些怀疑。”
从唐灵儿眼神中看出,她倒是很期待苏御承认。可无论唐灵儿怎么说,苏御也不承认。还伸手弹蜡芯儿,想岔开话题。郡主抓着苏御袖子,逼他承认。
这时大长公主的车驾突然停在郡主府门口,赵媖和詹玉林都在车上。见大长公主面色甚急,无有时间详谈,只要求唐灵儿和苏御急速进宫。据说是因为皇后难产,大长公主火急火燎去找凡羽大法师破解。大法师说,要聚集洛阳城中新婚贵族前往后宫,为皇后添些喜气才好。
一听这话,大长公主顺路先来清化坊找长安郡主,随后她还要去道光坊找庚亲王赵准、白水郡主赵绢和华池郡主赵?。除了一位亲王和三位郡主,大长公主就不亲自去请,只派家奴四处跑腿。
苏御感叹,梁朝人迷信得厉害,把那凡羽大法师奉为神明,他说什么大家都信。可苏御认为,这样折腾一点用也没有。但此时大家都很重视这件事,看大长公主那着急忙慌的样子,自己当然不能唱反调,而是陪着郡主急急忙忙赶往皇宫。
后宫早已打好招呼,宫女太监临危受命一般侯在宫门口。见长安郡主车驾,立刻有人小跑过来,带着郡主郡马快步来到皇宫深处,直奔长秋宫。
大老远就听到飞香殿中传来皇后的惨叫声。那种惨叫声简直是太让人难受,每听一声,都感觉心被扯了一下,猛地下沉。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半死不活的皇帝守在殿外,看着太监宫女忙忙碌碌。也不知他们都忙些什么,不时就见端着水盆来回跑。
殿外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皇帝倒在躺椅里,冒着严寒守护产房。他看起来非常憔悴,而且脸是青黑色,典型的“尿毒症脸”。见苏御进来,皇帝唤苏御进前来,伸手抓住苏御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当时院子里有好多人,比如天赐帝的几位姑姑,还有唐贵妃、孟贵妃、西门贵妃等等。可天赐帝唯独攥住苏御的手,声泪俱下。
苏御不明所以,目光扫了扫,发现那几位表情严肃的皇姑眼神不大对劲。她们的眼神有问题,但问题出自哪里,让苏御捉摸不透。后来庚亲王赵准带着西门王妃赶来,皇帝才撒开苏御的手,又攥住了赵准的手,再一次声泪俱下。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被邀请的各位新婚贵族尽皆到场,大长公主也赶了回来。
大长公主心急如焚,闯入产房看了几次,每次出来脸色都更加凝重一些。唐灵儿与苏御站在殿外。灯火下郡主脸色如蜡。后来有太监搬来椅子,各位亲王、公主、郡主、王妃、驸马、郡马才有了座位。
见郡主脸色不好,苏御低声劝慰,可劝慰之言并未起到效果。郡主的手藏在宽袍之中,紧紧攥在一起。口中还念叨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
同为女子,这一遭鬼门关她们都要经历,同命相怜故而关心。今日在场的人都是新婚,各位王妃、公主、郡主表情严肃。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次又一次传来,她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后来,产房里没了动静。
突然稳婆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跪到皇帝面前:“陛下,皇后快不行了!奴才该死,奴才实在没办法了!”
“为何会如此?”
随着稳婆崩溃,皇帝更加崩溃,倒在躺椅上动弹不得。
这时赵准微微扭头,冰冷目光扫向皇帝,却被西门王妃遮住视线,并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赵准大踏步走向皇帝,此时皇帝目光绝望,直勾勾盯着飞香殿。他看起来好像死了,而且还是死不瞑目。
赵准道:“陛下保重龙体,还是先回清宁宫休息吧。”
皇帝愣愣转头,嘴唇动了动,声音极小,除了身边的赵准,别人都听不到。
这时苏御听到身旁传来啜泣声,不是唐灵儿在哭,而是其他女子忍不住这般煎熬。
气氛越发压抑,苏御叹了口气。
这时大长公主愤然,问稳婆:“我上次看时,已露半头,怎又回去了不成?”
稳婆道:“婴儿头大,无论如何也出不来的。”
这时听皇帝苦叹一声:“何人能救皇后!”
赵准插手站立,一语不发。
苏御微微扭头,问唐灵儿:“唐家到底希望谁掌权?”
唐灵儿低声道:“谁掌权都是一样,长安道十年税收必归我家。可哥哥说过,若是皇后当政,对大梁朝会更好一些。因为皇后重用孟相,而孟相有胸怀,有智慧,是治国大才。相反,若是赵准登基,必然重用西门真森。而那西门氏只顾自己敛财,不顾国体,梁朝必将越来越穷。”
“也就是说,十八哥心里是支持皇后的。”
“是的,可是现在这般状况,依我看是没希望了。”
“也不尽然。”
“什么?”
“若我有办法让皇后生出来呢?”
“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别问这些,你只告诉我,想不想让皇后生。”
唐灵儿想了想:“我当然想。我经常能见到皇后,多见面总是有感情的,而皇后对我也多有照顾。若是她当政,对我来说自然是好。相反我不喜欢赵准,这人一早就令我讨厌。而且我们也有把他踢出造纸行业的计划。若他登基,那还怎么踢他呢,反而是他踢走我们。”
“那好,我去找皇帝说。”
“唉!劲锋,休要鲁莽!”
“怎了?”
“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唐灵儿抓住苏御袖子:“万一把皇后害死,反而麻烦。”
苏御拍了拍郡主的手:“灵儿放心,我会把话说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