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黄河,汹涌澎湃,坐在军帐里也能听到水声。
帐里只有三个人和一条凶恶巨犬。
正席一名男子,身穿九蟒黑袍,头戴紫金冠,其人面庞像刀削般规整,英俊儒雅,即便是坐在那里吃肉饮酒,依然显得风度翩翩,回想当年,也是迷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
可惜岁月不饶人,这般面庞也留下些许裂纹般的痕迹。
他只在上唇留有短须,显得格外干练,似乎酷爱此须,每时精心打理呵护,吃饭时也不忘了伸手压压。
拍了拍蹲坐在旁的巨犬脑袋,他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肉吃掉。那犬眼巴巴的看着盘子,吞咽口水。
男子瞥了獒犬一眼,硕大无比的獒犬喘着粗气趴下,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可这时他唇边的胡子脱落翘起,这让他倍感懊恼,笑声也随之消失。
跟随此男子的人都说,康王赵棣喜怒无常,让人难以琢磨。
康王身前坐着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岁的将军,而康王背后站着一名高大男子。高大男子胳膊很粗,一望便知膂力惊人。他身后背着一张弓,弓背厚实,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石弓。自三王之乱后,此人好像从不离开康王左右。
传说康王住在函谷关,可不知何时王又来到小平津,或许这里才是他最终要留下的地方。因为这里距离洛阳更近,而逃跑也更方便。登船而走,任你铁骑三千,能奈我何?待你找来船只,本王已顺水而下不知多远了。
而第十三师中郎将正是康王妃之弟梁琴,监军是皇族赵鹳。
此赵鹳便是原睿王手下第十一师监军赵鹳。谁能想到,赵鹳竟是康王留在睿王军中的暗桩,隐藏十年。要不是赵鹳在关键时刻拖住第十一师的后腿,现在背负“国贼”二字的可能不是睿王,而是康王。
“鹳儿。”
“皇叔请讲。”
赵棣使劲按了按唇边:“欲成大事,必应势而行,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欲速则不达。我们根本没必要再打仗。贤王那般年纪,还能苟活几个春秋?保持现状,就是我最希望见到的。一日一月过去,我们距离胜利就越来越近。”
赵棣抖了抖袖子:“待贤王死后,他的兵权一定四分五裂。到那时,我们想收拢谁都不难。包括张云龙。张云龙的刀再快,他没有我的刀多,而我相信张云龙不会不识时务。而赵锵赵御等坐享其成之辈,更是不在话下。
赵棣揉了揉狗头:“待我掌控大局时,就说你是我的儿子,到时我让曹玉簪封你个郡王当当。而那个空架子赵晃,就可以滚回家去。”
闻言赵鹳立刻跪倒磕头:“父王在上,受儿一拜!”
或许是赵鹳的动作稍显突兀,引得那趴在席上的巨犬猛地站起,又被康王拍拍脑袋压下。
赵棣笑了笑:“我儿平身。”
赵鹳缓缓起身坐好:“父王,您真的相信张云龙的话?万一他……”
赵棣冷哼一声:“他再能打,只靠一个师能把我怎样?郑州那边我早已安插暗桩,稍有异动,我这边立刻就能接到信报。另外我已与赵锵联系过。虽然他现在不怎理我,但我觉得他已动心。作为贤王世子,他怎能希望见到别人与他争遗产?鹳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也不知曹玉簪受到什么启发,在后殿补好棚顶窟窿的同时,她把室内也装潢一番。棚顶、四壁从以前厚重的暗色调,转变成光耀刺眼的金碧辉煌。
而她身边的器物也有变化,除了那镶金塌和嵌龙案之外,几乎都被她换掉。
此时她的榻上摆着杯盏、果品、多足砚台、毛笔、卷页,这都不足为奇,可她又准备一把古琴,和投资玩耍而用的投壶,立刻给这里增加了些娱乐色彩和轻松氛围。
今天曹玉簪也特别打扮一下自己,头顶扎着一片扁豆角似的绿色巾子,上襦下裙,内穿裲当。所谓裲当,更好像后世的吊带小衣,只不过腰间会扎一条细细的襻带。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苏御感到惊讶。她今天精心“绘制”的额黄妆,才着实让苏御感到一阵恍惚。
那额黄妆之怪异,简直让人难以理解。据说发明此妆者,灵感来源于佛像,故而也称为佛装。可在苏御看来,更好似京剧里的一种脸谱。隋唐时期的人觉得这妆挺好看,唐代诗人李商隐曾有诗曰:“寿阳公主嫁时妆,八字宫眉捧额黄。”指的就是曹玉簪现在脸上的妆容。
这种奇奇怪怪的妆容,真的很吃颜值。颜值高,画成这样会显得女子妖艳妩媚。相反则就很吓人了。万幸曹玉簪是个美人儿,可算是让苏御大饱眼福。
她把自己打扮如此,反而让身穿重铠的苏御感觉不自在了。
曹玉簪轻笑一声,目光在秦王身上扫了扫,忽而又略带嗔怨地道:“哀家送你的补龙袍哪去了?”
苏御坐在月牙凳上,扯了扯袍子说:“身上穿着这件就是。”
太后拉沉脸,端坐塌上,头顶金灿灿的步摇和扁豆似的绿巾子微微颤动,抬起戴着金色护甲的手,指着苏御,可她指了一会儿,却没说出话来。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摄政王穿玄黄九蟒,由于与龙袍很像,故称补龙袍。两个摄政王都是一样的装束,可曹玉簪送给苏御袍上的蟒明显比普通蟒要大很多。苏御觉得不妥,于是把金线绣成的巨蟒拆掉,让唐翠绣上普通蟒。
或许是唐翠绣工不佳,婢女绣出的蟒瘦得像条蛇,更显得蟒眼突兀硕大。不知怎的,看着这七扭八歪的瞪眼怪蟒,竟有些滑稽。可即便如此,苏御还是穿来见太后。
太后把手放下,樱唇微动:“康王在四个关里乱窜,终于还是窜到小平津去了。我的人与赵鹳联系过,可现在赵鹳也没给我回信。而我派去的人是花听风,花听风说他是你的人。”
闻言,苏御心跳有些加速,紧了紧拳头:“你算是把我豁出去了。”
太后低了一下头,又抬起头笑了笑,笑得有些难堪:“没办法,我绝不能让康王知道是我在渗透他。而我的安排对你也有好处,最起码贤王一定希望看到。当然,贤王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说,是不是应该让他知道呢?”
苏御想了想,凝视曹玉簪:“你是不是已经‘告诉’贤王了?”
曹玉簪有些不自信的拢了拢鬓边:“与秦王说话就是痛快。”
“你倒是痛快了!”秦王火了,站起身道:“你再这样搞下去,以后我也甭来后殿见你,大朝我也不能再上。我很担心死在路上。我现在比皇子牧还要危险!”
见秦王火了,曹玉簪不惧怕,反而瞪视道:“康王不会杀你。”
“你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只有一个师,你还不够资格!”
曹玉簪的这盆冷水浇得很及时,苏御冷笑一声坐下。
这时曹玉簪可能是觉得冷,套上黑色太后大袍,旋即又道:“康王确实豢养一些杀手,但他家的杀手在我看来很一般。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一个名叫张康的弓手。传说力开三石,五十步之内百发百中。一百步,不出三箭必夺人命。可张康一直留在康王身边,而只要他离开康王一个时辰,我八成能知道。我会在皇城放一道赤烟通知你。”
“八成?”苏御苦笑:“剩下两成,也够要我的命了。”
曹玉簪的眼睛很亮,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头饰也夺不走她眼睛的光芒。要不是曹玉簪总给苏御找麻烦,或许苏御真的会欣赏一下太后的娇美容颜,可现在秦王只是觉得曹玉簪越来越让人感到疲倦。
“我说过,你还不够资格!”曹玉簪的手藏在袍袖之下,互掐着,咬牙切齿地说。
秦王摆了摆手:“你能说些让我高兴的事吗?”
曹玉簪想了想:“你的第三侧妃选好了没有?唐灵儿肯帮你收吗?”
苏御遗憾地摇摇头:“换个话题。”
曹玉簪明眸一闪,微微眯眼:“你想要铁甲?”
苏御刚要说话,曹玉簪立刻又道:“我没有。”
秦王嘴角抽动一下,耐着性子说:“你没有,跟我说什么呢?”
曹玉簪大袖一展,提高嗓门道:“但我可以帮你弄。唐家不是已经在开矿吗?你说唐家的铁,能给你多少?”
苏御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让唐家多给我一点?你可别告诉我,你要设计坑唐家。那样反而显得是我在算计唐家。”
曹玉簪冷哼一声:“放心,我不会那样做。我会以唐家的名义运铁进城,借用唐家的工厂制造铁甲,我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又如何让你受益。”
苏御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