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津,黄河岸边,康王赵棣背负双手,观河水滔滔。
黄河怒龙,稍不顺心就冲破堤岸,肆意驰骋。治水一直都是难题,而治理一个王朝,与治水又有相通之处。
驻守小平津的第十三师,中郎将梁琴,监军赵鹳,都是康王心腹。
尤其是赵鹳,为康王潜伏十年,何等不易。他本就是皇族,又认康王当爹。现在康王身边除了一步不离的神弓手张康,就数赵鹳来见康王的次数最多。连康王身边巨獒都已熟悉。
“父王,现在贤王那边的人一起栽赃,说您是刺杀赵御的幕后指使。”赵鹳站在康王身边,颇显气愤。
闻言,赵棣苦笑一声,抬手按了按唇上短须:“他们能怀疑到我头上,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从最开始我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我是跑不掉的。我可以这样跟你讲,就算他们抓到真凶,也会把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破坏我的名誉。这就叫**斗争。”
赵棣半转过身,盯着赵鹳:“无中生有,翻手云雨,寻常事耳,吾儿何须大惊小怪?”
赵鹳急道:“父王做人一向坦荡,是为当朝君子,何以被他们污蔑?儿心里委屈!”
康王大笑出声:“君子自清,故而高尚。”
说了一句,康王抬腿便走,回军帐休息,这时张康走了过来,对赵鹳道:“如果赵锵在这个节骨眼死了,你猜贤王那边还会如此团结吗?”
赵鹳一愣神:“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父王的意思?”
张康神秘一笑:“是谁的意思很重要吗?我只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康王好。”
张康冷下脸,他眼睛里似乎带着康王的傲慢:“你觉得君子能赢吗?”
……
一辆王车从伊阙关驶过,高头大马一路奔走,沙石乱飞,不时落进车里。
八关到洛阳的路,每年拨专款维护,尽量做到平坦笔直。因为八关是洛阳门户,必须保证行军方便。
可梁朝的路再平整,也只是相对而言。而梁朝的车,减震也很难恭维,即便是皇城造办处生产的王车,也会感觉颠簸。
要不是为了把两个老恶奴找回来,秦王殿下也不至于如此辛苦,而且还冒着风险。
虽然他俩一再狡辩说,不会对赵锵下手。还说自己这么聪明绝顶,才不会干那么蠢的事。云云。
“哎呀,少爷真是龙胆啊!”
老黄竖起大拇指,用超乎寻常的大声说。
老吕认同地道:“就是就是,当我见到少爷的车驶入军营,把我吓得精神一震,而老黄已吓得呆若木鸡。”
老黄感叹:“凭咱家少爷这胆量,大梁朝的皇位就应该是咱家少爷的。当初我在老爷面前说少爷好,老爷却不信,还让无两和尚那老秃驴追出来骂我。可惜老爷已经不在啦,否则真应该让他知道。”
老吕一皱眉头:“唉,老黄。明明是我先在老爷面前说的,可听你这么一说,怎好像是你先说的?”
老黄瞪眼:“明明是我先说的!”
老吕站起身,拍着心口说:“是我!”
老黄也站起身:“是我!”
“好了,你俩坐下。”苏御受够了,拉他们两个坐下,并说道:“你俩在我心里根本就是一个人。什么他先说,他后说的。你二人一起去找他,就说明是你们两个人的态度。”
二老互不搭理,怄气坐下。
白展坐在车里倍感尴尬,他指了一下车帘,示意自己出去,可苏御摆了摆手。
马车噪音很大,车里人说话,外面应该听不到,可有些话苏御还是不打算在车里说。
回到家,苏御把老黄老吕叫到小西楼,要给他俩开个会,约法三章。
把二楼的门关上,三人刚坐下,苏御就道:“你们看到秦王车进营盘,其实车里坐的不光是我,还有贤王。”
老黄老吕对视一眼。
苏御苦笑一声:“贤王笃定认为这事不是赵锵干的,所以他才有此一招。赵锵听说我不请自来,他亲自出帐来接。可贤王不让我打开车帘,故意考验赵锵。把赵锵考验得有些急了,他才撩开门帘。通过这个过程我能看出赵锵对我有戒心,但没杀心。”
老吕道:“俺有一事不明。”
“讲。”
“贤王为何不把军队都交给赵锵?”
苏御想了想,道:“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有云: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信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说罢,苏御抬眼看着两个老头子:“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因为韩信有那个能力。而有的人,带一千人刚刚好,再多他就玩不转了。更有的人,连身边几个人都管不明白,何以让他掌十万兵?
……十万人都交给他,最终也是个输。还不如培养两个好手,形成利益联盟,互相捆绑,反而能一起生存下去。
……贤王戎马半生,谋权半生。年近七旬,身体虽然垮了,可心里不糊涂。他知道赵锵不行,就不能把军权都给他。这就好像有些大商号,父亲会把部分股份留给儿子,但打理庞大产业的接班人却不是儿子,而是一些分到股份的商号骨干。因为他知道儿子不是那块料,而那些骨干获得股份后,可以维持产业继续下去。
……德不配位,才不配位,落得悲惨下场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若贤王世子和第三子有一人尚在,轮不到赵锵来坐庄,更没有我和张云龙来分一杯羹。”
听到这些话,老吕半晌不语。
苏御又道:“这次贤王进军营,是试探也是安抚,也算是交代后事。贤王说,等他死后赵锵分四个师,张云龙三个,我两个师外加半个金吾卫。”
老黄急道:“凭什么让咱家少爷干最累的活儿,却分最少的兵?”
老吕按住老黄,抢着说:“少爷说那么多,是贤王的意思吗?如果是,可赵锵自己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他行。他抢着当老大,让咱家少爷给他当手下。可咱家少爷是亲王,凭什么给郡王当下手?”
苏御有些火了,敲桌子道:“从一名赘婿到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们不要再刺激我去干一些冒险的事。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们希望我像万隆一样当皇帝,可你們从来没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当!
……梁朝的皇帝好当吗?是我想当就能当上的吗?手里没兵,你们是想让我当个傀儡皇帝吗?没错,以前唐振支持我,可却因为他太希望我当皇帝,我反而当不上。因为他有多想,其他两家就有多不想。
……为了我,你们知道孟氏和西门氏免唐家多少债务吗?以前唐振谋划支持我,可现在他嘴上支持,实际上已经没有动作了。他之所以还嘴硬,是因为他要面子!
……从那时起,我就彻底没有当皇帝的希望。而贤王、康王、曹玉簪也看清这点。所以,我才敢去后殿见太后。”
老吕道:“少爷嘴上说不想当,可少爷一步步走来,选的就是要当皇帝。文职坐到摄政王,兵权也有了。如果真不想当,争这些干什么?”
“人本性向强。”苏御道:“我也希望我越来越强,而且我要的是德以配位的强,任何时候我都不想当个傀儡。”
老吕道:“少爷何以取信?不能当傀儡,赘婿的气却能忍受?”
苏御瞪眼:“那你应该去问苏茂盛,为什么要欠那么多钱!我来唐府当赘婿,是我愿意的吗?如果我不来,苏家早就被告到官府,家破人亡!”
争论中,苏御突然想到,苏茂盛欠那么多钱可能是他故意的。
“好你个苏老三……”
这一切都是他算计的结果?可他是怎知道一定会入赘呢?提前唐振与他商量过?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万隆帝的安排?”
见少爷突然因吕茂盛分神,老黄老吕一起骂苏茂盛。
在咒骂声中,苏御收回心神,约法三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相信以前你们在给父皇效力时,不可能像现在这么没规矩。我也不强求你们突然变成乖孩子,但我有三个最基本原则不能触犯,否则别怪我狠心断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