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里的撞钟之声远远传来,每一次嗡鸣,似乎都能让尘世间少一些喧嚣。
从隋朝开始移栽的高山松,枝桠伸展,密如云朵,看那高耸树冠,仿佛挂在天上。
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大相国寺好像建在森林之中。
去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典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礼部、兵部还有宫中司礼太监一大群,簇拥着太后娘娘和九位公主郡主破开人浪,缓缓进入山门。过了山门,便是一段陡峭阶梯要走。如若不是太后坚持要来,想必这帮人谁也不愿意来到这里。
苏御感觉如此,其它驸马、郡马也是如此。初见面时,大家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可一扭头,却又都变成冷漠面孔。并非这些人天生虚与委蛇,只是太后要求各位徒步上山,可把这些养尊处优的人累得不轻。还哪有心思谈笑风生联络感情。
苏御发现,各位公主、郡主之间,关系并不融洽,除了一些必要的客套,完全看不到一丝热络景象。
“头一次见到安乐郡主府上郡马,果然一表人才。呃,你叫什么来着,苏劲锋对吗?”大长公主驸马詹玉林,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苏御礼貌道:“姑父过奖。苏御,字劲锋。”
詹玉林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以后我们每年都会见几次的。除了给皇帝祈福,还要为苍生求太平。”
苏御伸手搀扶:“姑父手脚不便,也来为皇帝祈福,真是辛苦了。”
詹玉林摆手:“咱们做臣子的,本应如此。不辛苦,不辛苦。”
他们身穿厚重礼服,头戴沉重发冠,走起路来感觉头重脚轻。尤其是大长公主驸马,五十多岁的人了,痛风严重,手脚变形,还要跟着人群一起登山,真的有些难为他。
大长公主是现任皇帝的姑姑。假如皇帝很能活,把所有姑姑都给靠死了,偶尔会出现皇帝姐姐、妹妹成为大长公主的情况。但在梁朝从来不会出现现任皇帝女儿成为大长公主的情况。
大长公主没什么权力,但她是皇室礼仪的象征,很多场合她到场,才显得规格高而隆重。论资排辈,陈太后见到大长公主,也要尊称一声姑姐
。
苏御头一次见到陈太后,太后还不到五十岁,便已满头白发,但她依然是美人身骨。仅从背后看来,不逊色任何少女。一头银丝,倒显得格外冶艳。
公主们的情况大体差不多,她们的出现,主要是因为礼仪的需求。而这几位驸马爷却各个都不简单。自己本身,或家里叔侄、兄弟必然是玄甲军中重要人物。陈太后把能利用起来的关系全都利用起来,加深对玄甲军的控制。只要军权在手,太后就能坐稳后宫之主。
正如苏御所料,今日来大相国寺礼佛祈福,根本就是一个噱头。
表面上看,太后是来慰问那些常年留在大相国寺当尼姑的妃子们。虽然她们削发为尼,但依然有为皇帝陛下祈福的重任。礼仪各项事宜结束之后,陈太后把各位公主、郡主、驸马、郡马聚到一起,摆下素宴,讨论起选皇后的事。
“皇帝体弱而年少,哀家奉先帝遗命垂帘听政。蒙先帝荫蔽,让我孤儿寡母治理朝政已有十载。这十年间风云变幻,各位也都是亲身经历者。因此在这里就闲言少叙,咱们来谈一谈冲喜之事。先前哀家发下请帖,让道光坊、清化坊、立德坊、承福坊选派人杰女子入宫考试。不知各位都准备得如何了?”
陈太后一席话,场下竟然无有应答之声。
陈太后又道:“今日到场各位,都是哀家心腹之人。因此,大家完全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今日无有君臣,无有对错,哀家就是要听听大家心里话。”
大家还是不说话。
大内总管太监犁万堂命小太监们开始分发茶点,路过各位公主郡主时,不忘了低声嘱咐两句。
半晌过去,大长公主赵媖道:“与其只选一个,不如选四个。”
陈太后眉毛一挑,道:“继续说下去。”
赵媖道:“自高祖开朝以来,皇宫之内从来都是四位贵妃,待定下太子之后,其母才被册封皇后。这条祖训已沿用百年,今朝何以废止?”
大长公主这段话一出口,使得坐在一旁的驸马詹玉林额头见汗。一个劲儿地给大长公主使眼色,埋怨之色尽显脸上,似乎在说:在这公共场合你说
这话干什么?太后让你畅所欲言,你就真的畅所欲言了?你这话岂不是在戳太后肺管子?
再看太后面沉似水。
詹玉林站起身,对太后深施一礼道:“大长公主身患癔症已有十年,昨夜又犯,竟说些胡话。还请太后恩准,允她离殿。”
陈太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刚才哀家说过,今日无有君臣,无有对错。哀家要听的,就是这般心里话。恰巧,大长公主这番话说到哀家心里,哀家不但不会怪罪,反而觉得大长公主乃是贴心之人。”
陈太后话锋一转,又道:“去年底,凡羽大法师说,正是因为宫中缺少四位贵妃镇宅,所以破坏了皇宫风水,进而影响陛下龙体。大法师还说,在大相国寺里的这些妃子们,心中怨气太重,不但不能为皇帝祈福,反而让皇帝折寿。”
太后突然提高嗓门:“顾,今日哀家才来这里,探望一下她们。今日下午便要送她们去未陵,为天赐皇帝提前殉葬,让她们为大梁国祚贡献法身。与此同时,我也希望各位按照事先的要求,选出九名人杰秀女,本月十八入宫答卷。最终选出四名贵妃。”
太后冷眸扫视:“各位,可有何话说?”
寿安郡主孟乔问道:“请问太后娘娘,今日下午活殉还是死殉,可有我孟家姑娘吗?”
“死殉,有孟妃。”
承风郡主西门圭问道:“可有我西门家姑娘么?”
“有。”
安乐郡主唐灵儿道:“不可以有我唐家姑娘。”
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