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不在了,从此再没人叫他小白。仙叔叔不在了,从此再没人叫他白丫头。
他一个人走在遍布僵尸的旷野里,无人再唤他的名字。
黑纱外的世界渐渐恍惚起来,他渐渐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
可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聂白!攻下盘!”
聂白浑身一震。
他还活着.他是聂白!
月是弯月,却很亮,清冽明澈,若谁手中银钩的微芒!
僵尸的要害是头,弱点却是虚浮的下盘!
聂白被压在僵尸底下,本已是死局,却硬生生地,用银钩断了几只僵尸的脚,打开了生门。
他伤得很重,握钩的左手腕骨似乎脱臼了,软软地垂在一侧,左腹和右肩隐有暗色血迹。
他面纱被扯破了一小半,仍盖着面容,衣摆一侧被生生扯开,所幸下头还罩着里衣、本就纤瘦的身形,此刻显得更加伶仃。
只是他还安静地站着,倒下的,是十七具脑浆横流的尸体。
方白羽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握宫阙宝剑的手渐渐放松下来,然而脑海中,却仍残留着他黑衣翻腾、银光潋滟的影像。
“谢谢。”
聂白看向方白羽,残破的面纱,依旧抖动着,不知是风动,还是笑容。
咔嚓...
方白羽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像是脚踏在冰碴儿上的,万千细微响动,又像是湖中倒影的月光破碎时,缄默的声音。
他慢慢把那奇怪的声音按了下去,只是他明白,他从此如何如何,也无法忘却那僵尸群中,伶仃地挪移着的身影,与那如月的钩的锋芒。
“若非你提醒我,恐怕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聂白慢慢地走到慕轻寒身边,脚步有点虚浮,方白羽只轻轻摇摇头,却不说话。
聂白弯腰捡起黑布,慢慢将银钩裹好,复又负在自已背上,才道:
“如何,还是手脚无力?”
“不妨事。倒是你...”
聂白已慢慢走上前来,伸出未受伤的手搀住慕轻寒臂膀:
“不是什么重伤。走吧,夜还长,莫再碰到那些怪物了。”
方白羽顿了顿,却无可反驳。
他默然搭上聂白的肩
聂白深呼了口气,努力甩掉拼杀过后的疲惫。
然而脚步还未曾迈出,动作却再一次地僵住了。
夜本静,其深处远处,却隐有什么微微作响。
随风飘来的,是断断续续的铃声。
叮铃叮铃,清脆好听。
只是那隐约却绵密的铃声,此刻却如丧魂钟般,重重敲打在二人心上.
又是僵尸?
森冷的寒意,一点点爬上了二人脊梁!
聂白下意识地望了望天。
月光清冽,如谁淡淡的嘲讽,挂在天上。
有时可怖的难熬的,也许并非剧烈的痛楚,而是明知痛楚将来却还未来的,等待。
因为在等待中,还有希望,还有侥幸。
于是那未知的痛楚,就愈发显得沉重起来。
铃声一点点地逼近。
远处也随之出现了暗色的影。
方聂二人心里的一根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临到那影了终于在视野中清晰起来,绷到了极限,却啪的一声,断了。
“这是?”
如使足了劲,却打了一记空拳,方白羽也不由得怔忡起来。
“怎么就没想到,操控僵尸的是芦笙,哪来的铃声。”
聂白苦笑道:
“只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赶尸人?”
越越湘水之西一带,常见这般的赶尸人。
手执摄魂铃,领了一排尸体走夜路,为的是把客死异乡的人,送回原籍去。
本地人听见摄魂铃的声音,便知晓是赶尸人来了,闭门不出,拴好家畜,让赶尸人通行。
这风俗方聂二人岂能不知,不过僵尸的凶狠历历在目,一时竟没想到罢了。
只见一个红衣的赶尸人,渐渐走近,手里拿了个银铃,正有一下没一下懒洋洋地晃着。
身后一排面贴符纸,头戴高帽的尸体,由草绳相连,六七尺一个,恍恍惚惚地,跟着那赶尸人向前走。
但这赶尸人却委实诡异。
寻常赶尸人总是一身青布长衫,一顶青布帽,一双草鞋,腰间还系一条黑色腰带,手里一面阴锣,一枚摄魂铃,从不更换。
眼前这人却一身红衣似火,披散着头发!
身量高挑,胸部平坦,显是个男人,却皮肤白皙,生得一副妖娆模样,尤其是一双凤眼,轻轻一个眼波流转,便见万千风情。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人走在随处可见碎石的荒野上,竟赤着一双脚,走得悠然自得。
看着这个赶尸人,别说聂白,饶是见识颇广的方白羽,也不禁一怔。
赶尸人越走越近,及到二人面前,停了脚步。
身后十儿具尸体也随他停下,却是迟钝异常,第一具停了,第二具便撞了上去...
一堆尸体全撞在一块,所幸没倒,只是挤作一堆,高帽歪斜,模样甚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