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外地人来春城买房, 就是为了过冬。
冬天温暖得像夏天,白天仍然穿短袖,晚上夜风起了, 冷了,就加外套。
晚自习时, 校园里有两栋楼忽然停电,一栋是初中部的小楼, 一栋是紧挨着的、共用电缆的综合楼, 校领导办公室就在这一栋里。
停电的缘故, 课一时半会儿没法上了, 有的学生用手机照明, 埋着头继续做题。
校工已经下班了,谁也不知道停电是什么状况, 整栋楼只有初一要热闹一些,还有人在唱歌, 被老师喝止:“都安静点!背书!!”
“老师, 都停电了,干脆放学了吧。”
“是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电,难道就干坐着啊。”
老师知道这没法管,索性不管了, 几个同学挤作一团,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还有几个在角落里玩笔仙。
综合楼三楼, 招生办档案室。
关作恒翻阅文件的速度非常快, 手上戴了一层很薄的手套,把近年的所有在萃英上过学、有过学籍的□□全部抽出来,只快速扫一眼照片, 就略了过去。稍微有些相似的,就用手机拍下来,把住址、电话、母亲姓名等资料全部记下。
这非常耗时间,过了会儿,听见打铃放学的声音,校园一下变得嘈杂,都在往校门口走。透过档案室的窗户,能看见校门外聚集着来接学生的家长。
门口传来些许脚步声,关作恒立刻停止动作,往后一闪,档案册哗啦啦掉下来几本,落在地上。
门外脚步声停住,敲门声响起。
“孙主任,您还没走吗?”
关作恒极其安静地靠在角落里,静悄悄的仿佛蛰伏在草丛的野猫,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渡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门外的人走了。
关作恒出去时,整个校园已经没有人影了,门卫有点奇怪都放学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没出去,便道:“你是住校的吗?不能出去。”
“不是。”他说自己在食堂做试卷忘了时间。
现在这个时间点,食堂的确还开着,夜宵窗口要十二点才关。
门卫好像认出他了,发现是那个状元,点点头:“很晚了,学生,路上小心。”
他让关敏心认那些证件照,关敏心看了很久,才圈出两张照片:“这两个有点像。”
一个姓李,一个姓徐,李姓同学读初二,徐姓同学念初三,还刚好和周进繁一个班。
次日。
学校断电原因查出来了:“不知道谁把电缆剪了,发电机也进水了。”
“肯定是哪个学生啊,不然谁会干这么无聊的恶作剧。”
“学校说要严查,结果电缆室监控都是坏的。”
关作恒来找周进繁的时候,先在他们班级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奇怪的,没看见那个照片被关敏心指认说相似的徐同学。
至于李同学,他倒是看见了,比照片上长开了些,短头发,戴眼镜。证件照上是没有戴眼镜的。
周进繁问他今天来干嘛,关作恒答:“来看看你。”
“噢,我以为你又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两人在教学楼底下的长椅上坐下,关作恒随手掸开木椅上的落叶,问:“上次的藕圆好吃吗?”
“好吃,你在哪里买的?”
“农贸市场。”
“哪一家啊,我下次去买。”
关作恒说了,又偏过头去问他:“上次考的怎么样?”
“挺好啊,我语文考了八十,数学九十五,英语是一百。这次题还挺难的。”周进繁笑眯眯的,像琥珀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都是表哥补课补的好。”
“考得不错。”
周进繁歪着脑袋:“我考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关作恒看着他,蓦地就想到了市场门口的幼犬。
他不懂犬类,不知那是什么狗,只记得豆子似的玻璃眼珠,有些惶然,但又澄澈,清晰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他不敢去碰,就是因为幼犬太脆弱美好了。
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关作恒说:“你下下周过来吧,我知道怎么炸藕圆。”
周进繁一愣,然后意识到:“你要给我炸吗?你做给我吃?”
“嗯。”
他眉开眼笑:“那我一定得来了!不过为什么是下下周?这周不行哦?”
“有事。”
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得出结论,徐同学就是周进繁班上那个因为身体不好而请长假的女生。
关作恒是白天给那两个女同学的家长分别打的电话,自称是学校老师。
李同学的家长特别惶恐:“我家孩子犯了什么错吗?她在学校不乖吗?”
“不是,有份资料需要您和您先生填一下,学校要收集,李冉回家没有说吗?”关作恒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不同。
“她没说过,什么资料啊?”
“她是舞蹈生,”关作恒瞥见招生资料上写着艺术特招生,随口道,“学校有个艺术奖项评选,需要家长提供一些资料,家长留一个邮箱,我把资料发过去,请尽快填写回复。”
学校最近的确有个艺术评选的活动。
“哎呀邮箱…那个东西不会弄,我等孩子他爸回来再问问,老师,这个很急吗?”
他仔细地分辨那头的声音,是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
“就这两天的事,报名截止了就申请不了了,这个评选明年孩子升学能加分。”
不出两个小时,资料就发来了,有一些李同学获奖的经历,附带一些获奖照片,以及家庭照片。
要全家福这个要求听起来或许古怪,但关作恒声称是为了获奖后的展示,还会邀请家长来校办讲座,大概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信息,也没有过多怀疑便填了。
那全家福照片里的女士,显然不是他要找的人。
如法炮制的,他打电话给另一个徐同学的家长。
留的电话写的母亲,只是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听是学校老师,男人感到奇怪,仍然很客气,问老师什么事,关作恒答学校一月有专家讲座,请家长带着同学来参加,他强调:“最好是父母亲都到场。”
换来那头的沉默。
“老师,孩子妈妈来不了…我带小孩来吧,是什么讲座?”
“升学的事。家长要一同参加。”
“她……她妈妈半年前就去世了,具体是几号?我带着女儿来参加。”
关作恒大脑瞬间变得空白。
“老师?喂?老师……”
关作恒道:“还没定下,到时校方会通知。”
男人感到莫名其妙,应了两声,最后挂了电话。
关作恒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问这样的家庭要一张全家福的照片。
他圈出徐同学留在资料上的邮箱号,通过这个逐渐搜到了对方的微博号,这个女生似乎爱追星,整个微博都转发的是爱豆的照片和视频,有少量的日常,还有自拍,可并没有家里人的相片,只是在今年六七月,似乎心情不佳,转发了很多感慨的文字。推测那会儿亲人刚刚去世。
点开女生的关注列表,他挨个去看,很意外地,在列表里看见一个眼熟的ID。
小烦很烦。
和周进繁名字里的繁不是一个字,但他下意识地就点了进去,果不其然,那就是他的微博账号,有一百多的粉丝,五六百的关注。
周进繁的微博号喜欢发点文字摘抄,前些天发了照片,拍的是藕圆:“这个藕圆真香!!!好甜好甜,甜过初恋~”
上个周末发的是露台的照片,他们家露台花枝繁茂,唯独他拍的盆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配字:“我的蒲公英什么时候开呀~”
有好多条都是有关这个盆栽的动态。
再往前翻,还有和同学聚会的自拍,同学生日,遛狗,玩密室逃脱……再往前,到三月份,他发了一张朱古力生日蛋糕的图,蛋糕上插着14的数字蜡烛。
配字:“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望天。”
只是看了眼日期,就返回了。
他的本意不在于窥探周进繁的社交生活。
花了一点时间,关作恒找到徐同学父亲的社交账号,随即找到了一张早年的游客照,相片上的女人很美,可只看一眼,就知那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不记得妈妈的脸了,可仍然非常能确定,这些都不是,全都不是……
周进繁是隔了两周,一月放元旦的时候去关家的。
奶奶早就出院了,但是好像上次摔倒造成了一点小影响,老是唤腰疼,看了中医、做了针灸也没法子,现在不喜欢走动,经常躺在床上。
周进繁陪她看了会儿电视,还给她讲笑话。
下午,他在关作恒的书桌上写作业,关作恒在旁边坐着,看他的试卷。
“你们期中考的试卷……”他凝神。
“啊,那个……”
他记忆力过于强大,直接认出,那是考试前周进繁拍照发给自己,问他怎么写的题,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题型。
“那个题……”看着他的表情,周进繁猜他是不是发现了,挠挠头,“我好朋友考试前拿给我的,让我写,我那会儿不知道这是考试题。”
他低着脑袋,摸鼻子:“我不是故意作弊的。”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关作恒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别的事,压低了眉骨,接着蹙眉:“你朋友怎么提前拿到试卷的。”
“可能是…认识出题老师吧。他没告诉我,让我不要说来着,表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他那天考试也有顾忌,明明会了的题型,都没敢写对,感觉漏题和普通的抄别人答案并非一个概念。
他知道付时唯不需要这种东西,付时唯弄来这个,想必是为了自己。
如果上学期期末能考到百名以内,下半学期保持水准,直升是很稳的。
关作恒摇摇头,把试卷给他放回去:“这种事不要给第四个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没有其他人了。”
“继续写。”
大约是有些犯困,周进繁胳膊肘撑着下巴听他给自己讲错题知识点,迷迷糊糊的,脑袋忽然颠了一下,撞在他胳膊上。
关作恒抬手用手掌心托住他的下巴。
周进繁在他手心里仰起头。
那手把他的脸托正,就收回了。
他揉了揉眼睛,听关作恒说:“昨晚熬夜了?打游戏?”
“没打游戏……我好多天没去玩了。”
昨晚他又想起奥利奥,默默地在被窝里掉眼泪珠子,翻找出手机里的小狗视频来看,等他意识到时间的概念,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去睡会儿吧,或者我送你回去。”
“不走,我要吃藕圆。”周进繁趴在他桌上:“那我闭目养神十分钟吧。”
“去躺着休息下。”关作恒道。
“诶?”
关作恒抬了抬下巴:“我床上。”
微微张大了眼睛:“你说真的哦?我衣服都没换。”
“去睡吧,睡好了再起来写。”关作恒看了眼时间,“现在两点,你睡到三点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周进繁没有在其他人家里睡觉的习惯,尤其是他还喜欢关作恒,睡人家床上多不好意思啊……他稍微犹豫了下,说:“那我睡沙发吧。”
“随你。”
周进繁去他家沙发上躺着了,他穿着外套,春城的冬天无需盖被子,他躺下了,过了两分钟,关作恒丢给他一张毯子,还有一个枕头。
枕头是灰色格子,很普通的款式,正是他床上的那一款。
“表哥,这是你的枕头?”
关作恒只吐出一个字:“睡。”
他嘿嘿一笑:“你枕头是香的诶,洗发水好好闻。”
关作恒没出声,在门口蹲着换鞋。
农贸市场门口,又遇见了狗贩子,这回关作恒多问了两句,但没买。
一个小时后,他提着藕圆回去,周进繁还在沙发上睡着,毯子掀开搭在肚子上,衣服领子微敞,露出细白锁骨,鼻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睛闭着的样子瞧着很乖,脸颊睡得潮红,像一只萨摩耶幼犬。
那是今天在狗贩子那里问来的,有一只小小的,雪白的蓬松毛发,眼睛格外的圆,还会笑。
他抬起手。
在鼻尖上很轻地戳了一下。
周进繁好像感觉到了痒,把头扭开了。
他是被香气勾醒的。
睁开眼睛时还有起床气,声音有股黏糊劲:“唔,表哥…你炸了藕圆吗?怎么这么…香啊。”
“嗯。”他把碗端出来,藕圆的包装袋早已不翼而飞,推到周进繁面前,“吃吧。”
那碗很大,躺着十几个大藕圆,周进繁闻了闻,上手就吃,发出热烫的感叹:“天!你手艺这么好啊!跟卖的一模一样!真是自己做的啊?”
他说是。
买回来亲手复炸的。